36、第 36 章(2 / 2)

濯玉装作听不见,将拂春抱在怀里握住她的手腕。

拂春眼眸半阖,看濯玉的灵力涌进她的经脉,却又从破了的经脉中涌出来。

濯玉像看不见,毫不怜惜自己的灵力。

拂春笑了声,轻声道:“小五,师尊骨头尽碎,经脉全断,救不了的。”

濯玉依旧没说话,她固执地输送灵力。

“小五,你知道我传你来是为何的……………”

“小五,别这样……..……”

“小五,听话......”

濯玉崩溃痛哭:“你让我怎么听话,你让我怎么听你的话啊!我怎么可能那么做,我怎么舍得啊!别说话了,师尊求你了,别说话了!”

拂春的身子满是伤口,濯玉的灵力输进去又流出来,她越来越虚弱,拂春的气息也越来越弱。

直到拂春再次开了口:“没用的,听话,小五。”

濯玉的手在抖,身子也在抖,她哽咽到呼吸困难,颓然坐在地上,拂春在她的膝盖上。

“师尊,师尊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啊......

飘扬的雪落在拂春身上,也落在濯玉身上。

弟子隐忍痛哭,拂春却无法再为她擦一滴泪,更没办法将她搂进怀里像幼时那般哄她。

她的目光越来越溃散,声音也越来越低。

“小五,你知道的,师尊......神魂内有魔种......它在吞噬我的神魂......若我死了,这种会占据师尊的身子......你,你帮帮师尊,碎了师尊的魂吧......”

濯玉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

她哽咽恳求:“求您了......求您了师尊,别这样对我......”

拂春眼角一滴泪滑过,喉口着的血越来越多,她说话已经开始大喘气。

“我不敢死,等着你来......小五,你来得不晚......一点都不晚………………”

她努力抬起手,想要抚摸身旁的人,濯玉俯下身将脸颊送到她的身边,让拂春可以摸到她的脸。

“小五,师尊死后......中州无人,可否......可否替我守中州?”

“只有你......只有你可以守住………………只有小五………………”

濯玉哭到根本看不清拂春的脸,大脑像是缺氧了般,她头疼欲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眼泪成串落下,滴落在拂春的脸上。

“师尊......别死,求您了......”

即使知道她的恳求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拂春一定会死。

第三次风霜斩挥出,拂春心神俱碎,经脉寸断,体内被种下了魔种,那魔修想要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当拂春再无抵抗的能力,濒死之时,魔种会瞬间吞噬她的神魂,占据这具躯壳,这是魔修惯用的套路。

从此,拂春便是魔。

拂春的目光溃散,瞳仁越来越暗淡。

“小五,师尊希望你走的路,是一条……………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回头的路.……………”

“做你的事,不要去复仇……………和师兄师姐们………………守好中州………………活下去……………”

“小五......小五啊......”

濯玉一动不动,听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

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除了冷风吹过的声音,除了她一点点归于平静的心跳声。

她茫然跪坐了许久,许久后,才发抖喊了句:

“师尊?”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动,她低头看去。

拂春惨白的脸上爬上寸寸魔纹,原先睁着的暗淡瞳仁旁也爬上了一圈圈红线,她在挣扎,想要拒绝魔种吞噬自己的神魂,可那魔纹在她的身上攀爬,一根根黑纹往她的识海处涌去。

她的额心浮现出点点白光,明心道修士,连神魂都是圣洁不可玷污的。

那些黑线缠上她的神魂,想要吞噬她的魂魄,占有这具身体。

濯玉面无表情看着。

其实,其实这魔种吞噬她的神魂,这具身体会活下来。

她的神魂只是变成了魔魂,她的师尊还在。

只要她找个地方将变成魔的拂春藏起来,不要让旁人发现,拂春不会出去杀人,她和燕山青他们会一直陪着拂春,就这样一直一直陪着她。

她就这么一点点看那魔气吞噬拂春的神魂,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从她的怀里站起来。

濯玉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她。

咔嚓咔嚓,是拂春的手脚在扭动,那魔种将要绽放,会有一个新的生命诞生,只不过是变成魔的拂春而已。

师尊......”

“师尊,您会怪我吗......”

“师尊,师尊啊....”

可无人回答她的话。

在拂春额心的那抹白光将要彻底被魔种吞噬之时,濯玉忽然笑了起来。

她越笑声音越大,明明在笑,眼泪却一滴滴落下,似哭似笑,尽是疯魔。

逐青剑嗡鸣,察觉到了主人的杀意。

濯玉闭上眼,对逐下了最高的杀令。

“逐青......碎魂吧。”

她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剑声。

年幼之时拂春教她的剑招,最终被她用来亲手碎了师尊的魂魄。

魂魄被碎,魔种无处可遁,被逐青疯狂碾压成粉末。

那具身体从虚空落下,濯玉接住了她。

可这只是一具空壳,连一片魂魄都没了。

身死道陨,魂飞魄散。

濯玉坐在茫然大雪之中,抱着拂春的尸身。

她还是没舍得,让修明心道的拂春成为魔,对拂春太残忍了。

可亲手碎了拂春的神魂,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拂春撑着最后一口气不敢死去,等着自己的徒弟赶到这里,亲手送她最后一段路。

拂春仙尊死在熹清五百三十年的冬至。

虞小五也死在了那天。

虞知聆睁开眼,目无情绪,但清晰感受到自己浑身的冷。

她有些呼吸不上来,心口抽疼,好像上一辈子病发之时的感觉又回来了。

虞知聆蜷起身子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被吸入肺腑,可心口的疼愈演愈烈。

她想知道濯玉为何会变成那副冷心冷清的模样,想知道燕山青他们最喜欢的虞小五是怎么消失的,仅仅只是拂春的死,为何会带给她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没心没肺的虞小五,怎么会变成话少孤僻的濯玉仙尊?

可如今真的亲眼看到,又觉得还不如不看。

为了保护师尊不成为魔,在她死之时亲手碎了自己师尊的魂魄,断绝她转世的可能,虞小五怎么承受得住?

可虞小五又能怎么办呢,看拂春成为被魔族驱使的傀儡魔修,这对于一个修明心道、惩恶扬善的中州仙尊来说,是侮辱,更是残忍。

虞知聆情绪崩溃,心口疼得要命,越想越是委屈,厉声骂道。

“我要回家,我不要做你这狗屁任务了,你把我送回去!死了也好,我不要在这里了!谁要做你这破任务!”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什么了要被你拉到这里来!死系统你出来啊!”

“什么功德值,什么任务,不做了!我不干了!你让我看到那些东西干什么,这又不是我的任务!”

墨烛听到她的声音,连忙结束练剑来到前院,看到她躺在椅捂着心口。

“师尊,师尊怎么了?”

他吓得扑上前,单膝蹲在她身前,捧起她的脸,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她很委屈,哭红的眼睛在见到他后,忽然开始嚎啕大哭。

“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让我看到这些东西干什么,这又不是我的事情,我想回家,我想阿归了......”

回家,是颖山宗吗?

阿归,是柳归筝吗?

墨烛连忙抱着她哄:“是不是想回颖山宗了,还是想柳姑娘了,我去把她叫出来好不好?”

虞知聆还在哭,她拍打他的肩膀,像是在发泄自己的委屈。

“不是颖山宗,不是她,是我的家,是阿归,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什么魔种,为什么要让我亲手杀了你,师尊......”

他们所有人一直在乎的都是虞小五,压根不是她虞知聆。

在乎她的只有阿归,她的家也只有那个小窝。

她就像占了属于别人的东西,还要时刻谨慎自己会不会被墨烛杀掉,会不会被颖山宗的人发现不对劲,会不会突然就一无所有了?

她哭得实在太惨,墨烛抱着她,将她搂进怀里,一手在她脊背上轻拍,心跳慌乱不成样子。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不知道她说的家是哪里,不知道她口中的阿归又是谁?

她有好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就像她现在哭成这个样子,他连一句哄她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不知道她为什么哭,要怎么哄?

他唯一能说的只有一句苍白无力的安抚。

“师尊,不要哭了,我在呢。”

可虞知聆不需要他,她要的不是他。

她一遍遍说想回家,说想阿归。

她的家到底在哪里,她的阿归又到底是谁?

他什么都不知道。

***

柳归筝坐在殿外,面色阴沉,纤长的手紧紧攥起。

桌上放了个小蛇玉坠,这东西简单,她一个时辰就能打好。

屋?的少年替虞知聆好被子,摸了摸她洇红的眼尾。

“师尊,睡一觉吧,没事的,都会好的。”

虞知聆听不到,像是情绪忽然崩溃,墨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就像上一次在钟离家,她夜半忽然惊醒,也像是梦到了什么一般,抱着他低声啜泣。

但这一次,她比上一次更加难过,几乎是嚎啕大哭,打了他好几下,失去理智,朝他发泄她自己的委屈。

打完他后,身上还未完全愈合的经脉又隐隐疼痛,墨烛看她脸色疼到煞白,实在没办法便给她下了昏睡决。

墨烛拨开珠帘走出去,来到柳归筝的对面坐下。

少年沉声问:“阿归是谁?”

柳归筝深吸口气:“我不知,不是我。”

“我师尊曾经有过旁的家吗?”

“她从小在颖山宗长大,性子活泼,三宗四家都对她格外宠爱,到处都有她的朋友,她在哪里都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但你要说家,只有颖山宗。”

可她方才说要回家,要阿归。

不是颖山宗,不是柳归筝。

那是什么?

墨烛深吸口气,这种对什么都不知道的未知感让他空前恐慌,好像......他真的对她了解太少。

柳归筝问他:“她方才梦到了什么?”

墨烛道:“没说,但......她提了魔种。”

柳归筝将手里的茶盏生生捏碎,瓷片嵌进掌心,鲜血流了满手。

“主子!”

一旁的浮翠急忙上前要为她包扎。

柳归筝却厉声道:“魔种?那是历任魔尊用来控制俘虏的东西,泯灭神魂,将人或者妖变成魔修为他驱使,只有魔尊可以用,魔尊在极北魔域,中州怎么会有魔种出现?”

她的话像是当头一棍,墨烛忽然抬起眼,阴沉问道:“你说魔种只有魔尊才能用?"

“是,中州鲜少有人知晓魔种是什么,但我知晓,当年那场大战,你以为魔族为何有那么强大的兵力,中州失踪的修士和被抓的俘虏大多被他在神魂中植入了魔种,在其濒死的时候,会吞噬掉原主的神魂,变成为他所驱使的魔。”

墨烛一字一句道:“如果魔种只有魔尊才能用,可魔尊六百年前便被关进了极北魔域,四杀碑这些年并未碎裂,魔尊不可能来到中州,那我师尊如何会知道魔种?”

“不对,还有拂春仙尊......我师尊刚才说了一句话。”

虞知聆说

??为什么要让我亲手杀了你,师尊。

墨烛紧握的拳头在发抖,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此刻有了答案。

他的呼吸颤抖,浑身冰冷,目光僵硬看过去,透过珠帘望向里间的床榻,她安静躺在榻上。

他想起她方才疯癫的模样,他何时见过她这般崩溃?

归筝的长睫眨了眨,在此刻也反应过来了。

她的脸色更白了些,一旁的浮翠不懂她为何忽然这样,慌乱得想要带她去休息。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柳归筝没有回她的话,而是低声呢喃:“阿聆啊......”

墨烛的拳头捏得声响,骨节泛白,眼底微红,抖着唇问:“当年魔尊被关进魔渊,有人亲眼见到吗?”

“没有。”

墨烛忽然转过头看她,沉声道:“没人看到,你们怎么能确定他真的被关进魔渊了?”

柳归筝红唇微抿,并未回话。

墨烛冷着脸道:“他根本就没被关进去,一直在中州的那魔修便是他,是吗?”

如果七十年前拂春仙尊被种下魔种,被虞小五亲手斩杀。

可魔种只有历任魔尊可以操控,魔尊在六百年前魔族战败之时便已经被关进了魔渊。

那七十年前出现在三危山,为拂春仙尊种下魔种的人,是谁?

柳归筝呢喃:“对,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