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祖父,何为大善?”
宁毓城回去了松华院,宁礼坤在庭院中来回踱步,直到夜深,宁大翁上前提醒:“老太爷,时辰不早了,老奴去给你打水洗漱。”
宁礼坤停下脚步,看到宁大翁佝偻的身子,头顶稀疏灰白夹杂的头发,暗自叹息了一声。
他比宁大翁还大两岁,都已经苍老了。
这辈子,他曾经胸怀壮志,成就大业, 青史留名。
退居江州府,宁礼坤心底深处,到底是不甘愿。回想着这一辈子,也许就因为他的壮志,始终不曾低头看真正的苍生百姓,终是流于平庸。
“老宁,你传话下去,府中去收粮的,自发将克扣的粮食交还出来。若不交,一律送官。”
宁大翁惊诧了下,忙应了是,迟疑着道:“老太爷,其他两房,老太爷可要交代一声?”
宁礼坤沉默片刻,道:“不了,只管我们两老口手上的田庄。我还能活几年,他们要如何做,随他们自己去,我不管了。''
二房已经做出了表率,宁李坤相信大房有钱夫人在,她很快就能看明白。
宁礼坤最最担心的是三房,江夫人要强,家产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大刀阔斧,换上了听话的人。
因为是自己人,总要给他们好处。刚刚当差拿到点好处,要他们吐出来,收买的人心就散了。
三房还有宁毓闵在,身为三房长子,该能挑起三房的家了。
虽说不管,宁礼坤还是时刻关注着三房的动静。翌日钱夫人便将大房的管事仆从交去,关上门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随后,管事仆从有人拿钱,有人拿粮食,交到了黄嬷嬷手中。
而黄嬷嬷自己,先交出了足足十五贯钱。
快到午饭时辰,黄嬷嬷坐上马车,带着钱粮去了大房的田庄。
三房那边,却始终不见动静。
宁礼坤等了两日,最终是坐不住了。这天午间吃饭歇息时,他亲自去到上舍院子,准备找宁毓闵问话。
宁毓闵不在,宁毓润见礼后想要溜走,宁礼坤板着脸道:“你小子可是又做亏心事了?”
“叔祖父,我哪会做亏心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宁毓润干笑着,飞快否认了。
宁礼坤懒得搭理他,问道:“二郎去了何处?”
“二哥去找小七了,小七回了府,二哥应当是回了府。”宁毓润答道。
宁礼坤皱起眉,望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心想天气这般热,宁毓承不留在学堂用饭,他回府做甚?
校场上摆满了竹席,上面晒着小麦。仆从先前刚翻过一次,过一个时辰再翻一次,便可以收起来,筛出最饱满的小麦,留作种子。
宁毓承捧着碗冷淘,坐在石栏杆上吃着午饭。宁毓闵神色不大好,靠在廊柱上发呆。
“二哥,你再不吃,冷陶变热淘了。”宁毓承看向宁毓闵动都没动的碗,劝说他先用饭。
“我没甚胃口,不想吃。”宁毓闵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
三房江夫人不愿管底下管事仆从,宁毓闵与她说了多次,她都置之不理。母子俩争执得厉害,宁毓闵很是烦恼地来找宁毓承诉苦。
宁毓承不大愿意与江夫人打交道,他看过一句话,大致意思是愿意与智者成为敌人,在斗争中吸取经验,而非与庸人成为朋友,最后一无所获。
与人来往交流,宁毓承以为,并不一定要获得什么,但胡搅蛮缠会给人带来困扰麻烦。
江夫人算不上大麻烦,她是强势,要在仆从面前树立威。强势也没错,只她的强势,是借助身份地位的差异,而并非她自身的本事,这就令人头疼了。
宁毓闵烦躁地道:“小七,我真不知该如何与阿娘说话,无论我说什么,阿娘都能反驳一通。多说两句,阿娘就生气了,说是我以为她没本事,当不好三房的家。”
冷淘剩下了汤底,宁毓承放下碗,取出帕子擦拭着嘴角,想了想,道:“二哥,你与三婶婶好生说说话,你先别生气,也别急,就掏心掏肺与她说。你告诉她,收买来的人心不牢靠,要是有人出更高的价钱,他们肯定想都不想,转手就江人卖
了。"
“我也这样与阿娘说,阿娘说总把人想得那般坏,哪有那么多的坏人。我真是生气,要是好人,怎能忍心从那些可怜的庄稼人手上抢粮食,阿娘没了话说,就骂我翅膀硬了,竟然管到了她的头上。
宁毓闵神色渐渐暗淡,难过地道:“小七,我真羡慕你,还有大哥,大伯母二伯母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不像阿娘执拗得很,很难与她耐着性子说话。”
宁毓承睁大了眼,问道:“二哥,你不会在三婶婶面前,也说了这句话吧?”
“是说过,怎地了?”宁毓闵愣住,不解问道。
以江夫人要强的性子,怎会被人拿来与人比较,就是要比,也要她赢。宁毓闵身为她的亲生儿子,却称她不如钱夫人与夏夫人,她能不发火才奇怪。
宁毓承只陈述了事实,并不指责宁毓闵有错,耐心地道:“二哥,三婶婶有担心,你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三婶婶,要是仆从不服三婶婶,你会如何做,拿出实际的解决办法,让三婶婶打消顾虑。二哥,三婶婶心疼你,你不若回去试着与三婶婶说,
你还未吃午饭,饿得很,想吃冷淘。”
宁毓闵怔怔听着,半晌后深深呼出口气,自嘲地道:“都说我斯文,温和,其实我骨子中像极了阿娘,脾气都倔,谁都不肯让步。小七,你说得对,阿娘始终无微不至照看着我,我说那些话,阿娘听了,该有多伤心,最不该与阿娘置气的,是
我。
“二哥,时辰不早,你快回去吧,等下我们还要去上学。”
血脉亲人之间的关系复杂,哪能简单以对错来判定。宁毓承不愿意多说,让福山福水将宁毓闵没碰的冷淘拿去分了。
宁毓闵走到转角处,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朝宁毓承看去。
宁毓承正蹲在竹席边,手上抓起一把小麦,又松开了回去。他戴著斗笠,穿着细布半旧青杉,看上去像是贫寒的书生。
这次宁毓承将二房的仆从扭送到官府,官府很快审理完毕,判孙庄头他们几人强占民财,各打了十板子,罚没了全部不义之财。
二房未再追究,将他们的身契还给了他们,让他们离开了宁府,永不得进入。其他家人二房当差者,愿意留下的继续留下,不愿意留下的,也可自行离去。有人留了下来,有人举家离开。
宁毓闵听到了好些非议,府中外面就都有。称二房此举是小题大做,也有人称二房是故意博取名,也有人称二房是故意为之,背后指不定藏着什么心思。当然也有人赞扬二房高义,坦荡无私,是真正的君子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