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你这般做,值得吗?”宁毓闵问道。
宁毓承侧头看去,他笑了起来,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朗声道:“值啊,肯定值得。”
宁毓闵一征,跟着笑起来,没再说话大步离去。
校场另一头,宁礼坤望着他们兄弟俩,脸上渐渐浮起欣慰的笑。他没有上前,对宁大翁道:“宁二大事小事都来找小七,唉,你瞧这是都是什么事,哪有兄长听弟弟的话。”
“当年大老太爷,也事事听老太爷的。”宁大翁笑着道。
宁礼坤回忆着宁礼乾,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失落地道:“当年我没能替大哥出好主意,辜负了大哥的信任。”
宁大翁觑着宁礼坤的神色,忙劝道:“当年大老太爷离得远,且已经为政一方,老太爷也有差使在身,不能亲眼盯着,也不能事事替他做主。老太爷莫要自责了。”
宁礼坤长长叹息,宁礼乾已经去世多年,事情早已无法挽回。
惟愿以后,宁氏子孙后代,不再重蹈覆核,能让宁氏一族平安顺遂绵延下去。
不知宁毓闵回去如何与江夫人商议,过了两天,三房也开始让底下办差的仆从将克扣的粮食吐了出来,与其他几房一样,按照田亩数,拿去还给了佃农。
江州府对宁氏的传闻,随着日子过去,逐渐也就散了。明州府与江州府交换了粮食,在秋季收了稻谷之后,小麦种下了地。
转瞬间,冬日来临,纷纷扬扬下了初雪。江州府的天气是湿冷,冬日除了下雪,也多雨,时常阴雨连绵,尤其是风一吹,冻得骨头都酥掉。
“瑞雪兆丰年”,初雪的次日,天气便放晴了,只有在背阴处,能看到零星的积雪。
宁毓承的老驴被夏夫人没收了,被勒令裹得严严实实,坐上马车去学堂。
寻找的先生,在秋收后全部到了江州府。明明堂开办了算学工学班,里面的学生,从六到八岁不等,每个班约莫有三十人左右,因为人数过多,每个班分为甲乙两个班,分班授课。
学生们出身不一,有人来自商贾之家,有人来自小吏之家,还有一些是来自宁氏的佃农,以及仆从的儿孙。
宁毓承遗憾的是,这次招生,除去宁毓瑛与闹着要去上学的宁毓瑶,学堂全是男丁。一是名额少,家中肯定会优先考虑男丁。二是学堂所教授的课程,在世人的眼中看来,女子学来无用。
宁毓瑛在算学班上了半天课,便去了工学班。在工学班学了两天,退学去跟着几个研学的先生,钻研更深奥的算学工学了。
现在整个明明堂,只有宁毓瑶一个小娘子,她靠在车壁上,嘟着嘴抱怨:“七哥哥,我不想上学了。”
“为何呀?”宁毓承问道。
“只有我一个小娘子,他们都不跟我玩。”宁毓瑶不高兴道。
宁毓承笑着道:“过几个月就要考试了,考试后,会有一批人离开。阿瑶,要是你考不过,你也不能上学了哦。”
宁毓?少年老成叹了口气,道:“我考得过,我的成绩好,先生都夸赞呢。算了,反正我也不想跟他们玩,他们去挖虫子,踩泥浆,真是没劲。”
宁毓承道:“你觉着无聊,下课后便去找三姐姐。不过,你不要打扰三姐姐与先生他们。”
宁毓?嫌弃地道:“三姐姐与先生他们都跟世外神仙一样,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他们是在讨论学问,你现在是听不懂,等你再上几年学之后,你就能听懂了。”
宁毓承想了下,温声道:“阿瑶,你能上学,许多与你一样的小娘子,她们想上学却无门。学堂只有你一个小娘子,你很幸运。没人陪着你玩,这是你要付出的代价。在玩耍与上学之间,不能两全。你可以不开心,但是你不能一直不开心下去,
要尽快忘记,专心到学习上。”
跟着去收过田租时,宁毓瑶做了先生,她发现自己学问太少,许多字不认识,好些人的名字,她也不会写。回府之后,无需夏夫人催促,主动开始学起了大字。
上学之后的宁毓瑶更是飞快成长,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宁毓承,幽幽道:“七哥哥,我知道啦,就是说一说而已。我们班上好几个同窗,这么冷的天气,穿着单鞋,手冻得笔都握不稳,可怜得很。看到他们,我就不会多想了。”
宁毓承心中盘算着,等下跟宁礼坤钱夫人商议一二,将府中的旧布旧杉拿出来,送到家境贫寒的学生家中去,让父母给他们做一身厚衣衫穿。
天气阴沉,一片冬日萧瑟的景象。宁毓瑶关紧车窗,道:“夏嬷嬷早上还在说,瞧这天气,应该又要下雪了。”
果然,午后用过饭,宁毓承与宁礼坤钱夫人商议好,除去给贫寒的学生送旧衣御寒,每天给他们加一道热汤出来,天上便开始飘起了雪花。
雪越下越大,到了次日起床,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瑞雪兆丰年”,滴水成冰的天气,首先要穷人能熬到瑞雪后的丰年。
宁毓承袖手站在廊檐下,望着还在继续飞扬的雪花,对福山道:“去跟祖父,学堂给我告个假。福水,准备骡车,我们出城去李家村。”
福山福水分头忙碌,宁毓承坐上骡车,摇摇晃晃到了李家村。村里的雪积得比府城要厚,地里的麦苗都被覆盖住,只有些菘菜露出头。
田间地头除了鸟儿,几乎人迹罕至。村中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屋顶烟囱上,偶尔能看到炊烟升起。
宁毓承走了几家,他经常到李家村,知道这几户人家,有年长的老者。
老者不算老,最大的只有五十五岁。因为常年劳作,积劳成疾,看上去已经老态龙钟,基本没办法再下地干活。
一共五户人家,三户人家的老者,在初雪时去世了一人,其中两人,在昨日夜里,相继去世。
余下的两户,人不在家中。他们的儿孙神色麻木,无所谓告诉宁毓承,冬日难熬,他们在前两日,被背去了山上的“老人洞”。
天气寒冷,他们的尸首不会臭掉,等雪化后,再捡回来安葬。
宁毓承没再多停留,他的出现,让村民们觉着很奇怪,他的问题,也让他们很莫名其妙。
因为老弱只能吃饭,不能干活,养不起当然只有死。
穷人家是这般做,由来已久的事,何须为此惊讶。
站在村头,神色茫然眺望着远处的山。
山上积雪覆盖,红叶偶尔夹杂其中,青衫笔直,映着柴门农家小院,静静绽放的野梅,是文人骚客笔下的冬日盛景。
也是他所看到,雪白的雪,掩盖不住的泥泞人世。
宁毓承上了骡车,对车夫道:“回城,去官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