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毓承到了庄子,晒谷场太晒,这次他直接在村头的大榕树下,借了村民家的桌凳摆好,拿宁毓瑶的零嘴蜜饯,请好奇围着的孩童去传信,今朝改地方收田租。
孩童们抿着甜滋滋的蜜饯,呼啦啦高兴跑开了。宁毓瑶看得惊奇不已,平时她在府中是宁毓瑛的跟班,宁毓瑛经常同宁毓在一起,两人年纪都比她大许多,不耐烦陪她玩耍。
这时见到村子中的孩童们,虽然他们衣衫褴褛,看上去脏兮兮,咬唇纠结了下,睁大眼睛道:“三姐姐,我也想去玩。”
宁毓瑛要负责算账,她忙着看账册磨墨,道:“你去吧,不过只能围着大榕树,我们能看到之处,不能跑远。”
“为何不能跑远?”宁毓?嘟着嘴,不高兴了。
“跑远会被拍花子的偷走。”宁毓瑛直接吓她。
宁毓?知道拍花子,她呲牙打了个寒噤,乖巧地应了,抓着蜜饯绕着大榕树打转,大方地将蜜饯分给眼馋的孩童们。
很快,宁毓瑶就与他们玩作一团。她手上有蜜饯,比她大的孩童也极为听话,让她过足了老大的瘾。
“阿瑶,你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宁毓承看着玩得包包头都歪掉,也不顾及自己的缺门牙,不时咯咯笑的宁毓瑶,笑着说道:“还有数数,谁先学会数到二十,谁就能奖励两颗蜜饯。要是蜜饯不够,先记账,明日给他们补齐。”
宁毓瑶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听着,不时点着小脑袋,圆乎乎的胖脸,红彤彤,可爱又喜庆。
对比着她周围村中瘦弱,明显营养不良的孩童们,宁毓承似乎明白,为何以前的老人,对大胖小子有特别的执念。
穷人基本没有长胖的条件,面黄肌瘦,身形矮小是常态。身宽体胖与绫罗绸缎一样,是富贵人的特殊身份象征。
宁毓瑛看着宁毓瑶笑,“小七,我看阿瑶自己大字都不识几个,她哪能教人识字数数。”
宁毓承倒不担心,道:“阿瑶数数没问题,比他们识字多,不会的话,阿瑶回去会主动学。”
“那也是,省得她成日在府中与阿娘顶嘴,惹阿娘生气。”
宁毓瑛笑着说了两句,见交租的佃户来了,赶忙招呼他们:“别站在太阳底下,都到阴凉处去等着。挨着的,大家帮着搭把手。”
佃户们见今日不但地方换了,收租的人也换了,还是年轻的小娘子与小郎君。宁毓承他们昨日见过,衣着简朴,他在一旁不大说话,只安静看着。今朝他也只站在后面,由小娘子出面张罗。
两人五官仔细看有些三成相似,佃户估计他们是姐弟。见到宁毓瑛虽是小娘子,举手投足大大方方,口齿清楚利索,佃户们听得清楚明白,后面的人在树荫下去乘凉,一边探头打量收粮情形,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瞧他们周身的气度,这可是东家的小娘子小郎君?”
“东家的小郎君来看自家的田地,小娘子哪会来。”
“那个玩耍的小娘子又是打何处而来?”
大家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前面交粮的佃户,紧张地将小麦倒在量斗中。宁毓承随手一捞,他晒过粮食,听声音,以及用手触摸,就能辨别出干湿。
要甄选做种的小麦,宁毓承打算收回去之后,再在校场上晾晒,筛选出石子杂物。
量斗平了,佃农下意识拽紧了罗筐,紧张地盯着量斗,再偷偷去看宁毓承。
宁毓承朝宁毓瑛点头,她便道:“好了,过来画押,下一个。”
佃农看着量斗,再看自己的罗筐,难以置信地呆在了那里,待后面的人推他,他才反应过来。生怕罗筐剩下的小麦掉在地上,忙小心翼翼放下罗筐,前去宁毓瑛处拿凭据了。
等候的佃农将一切看在眼里,同样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将交完的佃户叫过去,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真当不用装得冒尖,踢上两脚晃出来?”
“那哪能有假,小麦还在罗筐里,我估摸着,这里面至少得有五六斤。”
“啧啧,可以敞开肚皮吃上好一顿了!”
“你又不是牛肚,一顿哪能吃得完,能吃好几顿呢!”
“哎哟,我家昨日的交了,真是亏了啊!”有交完的人过来看热闹,心痛得捶胸顿足。
“那是你家倒霉,今朝是东家亲自来收,宁氏真是大善人呐!”
“牛柱他爹,你去问问东家,往日多收的,可能再还我们?”一个妇人看着前面收粮的情形,对身边的汉子说道。
汉子蹲在路边,神色纠结,半晌后苦着脸道:“这拿走的,哪有还回来的道理。”
“牛柱天天喊饿,你不心疼,我心疼。我去问!”
妇人一咬牙走了上前,快到时,脚步又迟疑了,忐忑着不敢靠近。
宁毓承与宁毓瑛都在忙,无人注意到她。宁毓瑶玩得口渴了过来喝水,看到转悠的妇人,眨眼问道:“你要作甚?”
宁毓瑶年幼,妇人面对着她坦然些,松了口气,脸上堆满笑,道:“小娘子,我是牛柱的阿娘,我家牛柱就是与你玩耍的小子。”
她朝一堆孩童中指去,宁毓瑶还分不清一群流鼻涕的稚童谁是谁,她却煞有介事,装作小大人那般道:“原来是牛柱的阿娘,牛柱阿娘,你可是要找我三姐姐七哥哥?”
妇人心想宁毓瑛毕竟是小娘子,比较好说话,道:“找你三姐姐。”
宁毓瑶便脆生生喊道:“三姐姐,牛柱的阿娘找你。”
宁毓瑛抬头看了过来,妇人忙挤出笑,走了上前。宁毓瑶自己去拿娶暖,倒了一盏水,小口抿着喝,眼珠子灵活转动,看着妇人与宁毓瑛说话。
妇人结结巴巴说了来意,宁毓瑛听完,说了声稍等,她走到宁毓承身边,低声说了妇人之事。
宁毓承沉吟了下,道:“待案子审理结束之后,昨日他们收取的粮食,按照每户的田亩数退还。”
“小七,你打定主意要官府审理了?”宁毓瑛不放心问道。
宁毓承朝村头通往村外的路看去,肯定地道:“三姐姐,都已经报官了,肯定要官府审理。既然有律法,就照着律法来。宁氏不动私刑。律法虽几乎是摆设,能不触及,就不触及。”
宁毓瑛不大明白,怔怔问道:“为何?”
“律法就是律法,若没有律法的约束,弱者就真成了明晃晃的鱼肉。”宁毓承淡淡道。
宁毓承看过《大齐律》,薄薄的一本书,条例简单,写满了不公,更无详细的律法解释。官府判案,皆按照官员的理解,以及双方的身价权势,人情在律法之上。
但,哪怕是幌子,也不该轻易撕碎。律法本身,乃是微弱,文明进步的火种。
宁毓承还有另外一重打算,不过,他并不抱太多的希望,能做多少是多少。
宁毓瑛神色触动,妇人还在焦急等待,她来不及多想,回去告诉了妇人:“你们先且等着,别急,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妇人大松口气,高兴地连连弯腰鞠躬,感激不尽地道:“多谢小娘子,小娘子是大好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