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差役大剌剌坐在阴凉处饮茶,帮闲们拿着铁条,在量斗里一插一抽,脚随着手动,小麦摇晃出来,洒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帮闲随便瞥了一下铁条,拉长声音,随意道:“拿去再晒,再筛!"
交粮老农弓着腰,左手变了形,干巴巴像是枯树根般搭在量斗上,苦苦哀求道:“官爷行行好,官爷行行好,我家离得远,半夜就得出门。赶回去得天亮,夜里有露水,来来回回已经两次了,再不收,这粮食就得糟蹋了啊!”
“拿走拿走!”帮闲脸一横,一脚踢在量斗上,小麦再晃了出来。
老农赶紧扶助量斗,生怕里面的小麦再被踢出来,使尽全力抓紧量斗,将小麦往罗筐里倒。突然,他手上没抓稳,连着量斗罗筐一起打翻在地,小麦也随之到了出来。
老农赶紧扶起罗筐,将地上的小麦往里面捧。帮闲顿时怒了,抬脚将其踹翻在地,骂道:“混账东西,谁让你堵在这里,还敢乱动!”
几个帮闲齐齐扑过去,抓起老农将他拖走,几脚将他的罗筐踹开。老农心痛大嚷着,连滚带爬到罗边,他喉咙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呼哧声,将酒得到处都是的小麦往罗筐里扫。
差役无动于衷坐在那里,连眼皮都没抬。帮闲扬声大喊:“下一个,快些!”
排在后面的老农赶紧挑起罗筐上前,将里面的小麦往量斗里倒。
老农就再他们中间,双手在地上拼命归拢小麦。泥地坑洼不平,小麦混着泥土,碎石子,还有老农磨破手,渗出来的血丝。
宁毓承静静看着,贺禄飞快摇着手上的羽扇,不耐烦地朝差役走过去。差役不认识贺禄,不过看到他不凡的衣着,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恭谨地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前来何事?”
“我姓贺。”贺禄从头到尾,连余光都欠奉,很是不情愿告诉了自己的姓氏。
至于他来作甚,他们几个小吏,也配他回答。不过,他真不知前来这里何事,是宁毓承要来!
“宁七,那边热得很,你快过来坐。”贺禄唰地一下,潇洒无比地收起了羽扇,占据了差役们的座椅。
差役一听姓贺与宁,脸色大变,连连抬手见礼,恭敬无比让到一旁,拿衣袖在案桌上抹了抹,唤人去重新上茶。
宁毓承从老农身上收回视线,走过去坐了下来。帮闲提了茶水上桌,差役的头领蒋捕头亲自提壶倒了茶,脸上堆满笑,小心翼翼打探道:“二位爷,这里又脏又乱,不如去会安茶楼吃茶歇息。”
贺禄瞥了眼茶盏,明晃晃地嫌弃,看都不再看他一眼。蒋捕头本想巴结他们,讨了个没趣,讪讪退了下去。
坐了一会,贺禄坐不住了,催促道:“宁七,你还要看多久?”
“再过一会。”宁毓承道。
贺禄只能等着,他瘫倒在座椅中,百无聊赖看着他们收粮。蒋捕头与几个差役面面相觑,守在一边也不敢作声。
“地上掉的粮食,你们都不收拾?”贺禄在无聊中,终于看出一点不对劲之处,指着地上的小麦问道。
蒋捕头忙道:“交粮的人多,恐耽搁了,交完之后会收拾。”
“哦。”贺禄不再问了,唰地一下打开羽扇,猛地摇着扇风。
宁毓承看到老农还坐在地上,一粒粒往罗筐中捡着小麦。有些小麦被踩进泥里,他就用手指抠。
蒋捕头朝身边的人低声说了几句,那人走到帮闲身边再说了几句。没一会,有人拿着扫帚过来,扫起地上的小麦走了进屋。很快,他走了出来,再将扫起来的小麦提进屋。连着几次,直到地上只有零星散落的小麦。
宁毓承站起身,朝那人进出的门走去。蒋捕头愣了下,紧跟在他身后,紧张地问道:“七少爷可是有事?”
“没事,我看看。”宁毓承说道,朝屋内打量了几眼。
屋内摆着五个罗筐,两个罗筐装满了小麦,还有六只装满的麻袋靠墙放着。
宁毓承没多停留,转身往回走,老农连着罗已经不见了,他愣了下,”对贺禄道:“走吧。”
贺禄立刻站起来,抱怨道:“总算回去了,哎哟,这一趟,真是累死人。”
蒋捕头几人见他们匆匆来,匆匆离开,虽一头雾水,不过能送走这两位惹不起的爷,皆长长舒了口气,热情地将他们送到了马车边,目送马车驶走,才转身回去。
贺禄见宁毓承望着车外不说话,他跟着好奇探头出来,问道:“宁七,你在看甚?”
“看人。”宁毓承道。
贺禄嗤了声,不感兴趣地坐了回去,“又不是美娇娘,有甚可看的。”
“还有畜。”宁毓承淡淡补充了句。
“马还是细犬?”贺禄一下来了兴趣,兴致勃勃问道。
宁毓承没搭理贺禄,这时,他看到先前看到的老农,挑着罗筐脚步蹒跚走向一颗柳树。靠近柳树的河中,系着一条小船,有老农挑着空罗筐正在上船。
“停车。”宁毓承踢了下马车,车夫赶忙将马车停了下来。
宁毓承起身跳下车,快步来到老农身旁,将钱袋中摸出全部一两出头的碎银,塞到他抓着罗绳索,渗血的粗粝手中。
老农停下来,麻木浑浊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宁毓承。
仿佛间,宁毓承像是看到了在老人洞中,曾经看到过活死人的眼神。热辣辣的天气,浑身发寒。
“别说话,快回去吧。”宁毓承小声说了句,转身大步离开,跳上了马车。
贺禄莫名其妙看着宁毓承,问道:“宁七你作甚,一惊一乍的。”
“没事,走吧。”宁毓承道。
贺禄疑惑地打量着他,再朝马车外看,他没看出什么名堂,很快便放弃了。他打了个哈欠,靠在车壁上,很快张着嘴,一晃一晃睡了过去。
回到府城,天色已晚,贺禄要赶着去瓦肆松乏,将宁毓承送到宁府前就迫不及待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