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为了百姓,肩上压力太大,太过焦虑会分心,有失纯粹。做学问,需要一头扎进去,旁若无人,自己乐在其中。兴许我说得过满,不过两相比较之下,高低自有分晓。”
他补充了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种地好比是武,算学工学亦是,不以谁的喜好来定,胜就是胜,负就是负。”
宁毓华愣住,他哈哈大笑起来,心底曾有的不平,阴霾,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朗如如此刻万里无云的天空。
宁毓承说得对,状元榜眼探花,甚至二甲到五甲,仔细深究起来,其实都差不多,毕竟文无第一。
“大哥,你为何要留在翰林院,不先外放?”宁毓承问道。
“外放?”宁毓华顿了下,反问道:“你是指外放便能在地里钻研了?"
宁毓承点头,宁毓华脸上浮起淡淡的讥讽,道:“小七,你与陈淳?是同窗,听说你们经常来往,看他可怜,你帮他甚多。陈淳?已不再是从前的可怜人,变成官绅子弟了。陈全进回到江州府,旁人以为跟着他的是仆从,其实非也,是京城放贷的
债主,派了讨债之人跟着他。陈全进不算坏人,他洁身自好,勤勉,实干,善于逢迎。’
“善于逢迎?”宁毓承诧异问道。
“是。二叔说,以前陈全进常来拜访,二叔得空时会见一见,留他吃过几次酒。陈全进的谈吐,在为人处世上,皆有过人之处。只是陈全进太穷,穷得厉害,一百贯钱对他来说都是天价。陈全进的女儿没了之后,他伤心过度,方敢放手一搏,最后
破罐子破摔,借了近万贯钱。他这个借贷,又叫“砍头钱”,借一万贯,要一半的利息,陈全进磨了许久,最终到手的钱有六千贯,债主便硬多塞了两人跟着他。”
陈全进欠下的债,要在睢县的任上赚回来。宁毓华就算不缺钱,也休想在大齐的官场中独善其身。
宁毓华苦涩地道:“我根本不想外放,最好一直留在翰林院,或者去国子监。只我是宁氏长孙,阿爹不问世事,我不能不过问。”
“大哥,放宽心,前面总会有路。”宁毓承安慰他。
宁毓华打趣道:“小七,你小小年纪,看上去比二叔还要老道,说实话,我最怕二叔,看到你,我竟然跟看到二叔一样。”
“我阿爹这么凶?”宁毓承没见过宁悟明,探问道。
“唉,你也多年未见你阿爹了。”宁毓华感慨了句,抱怨道:“二叔不凶,反倒二叔在京城出名的儒雅,祖父是宁江洲,二叔被称作宁江南。江南文秀。有人得知我是二叔的侄子,他们都很惊讶,怀疑我撒谎。我是比不过二叔的风仪,端不敢胡乱冒
认,真是,京城人势利得很。”
风雅无双,夏夫人却不待见,宁毓承抬手挡住太阳,惆怅叹息。
宁毓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没再继续说下去。看到小径那边,歪歪倒到飘来一块白布,他惊奇瞪大眼,定睛瞧去,“咦,他来作甚?”
坐在树下乘凉的宁毓润,只看到那片白,便认出是贺禄,他扯着嗓子嘲笑道:“贺美男,你又跟着来了,既然你这般喜欢跟着我们,不如拜我为老大如何?”
“滚!”贺禄不客气回了句,抬着手不断扇风,对坐在田埂上的宁毓承,哀怨地道:“宁七,大热的天,你竟然跑到荒郊野外来!”
“宁七,你的老驴呢?”贺禄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耸着鼻子道:“你的老驴借我骑一骑,哈哈哈宁七骑驴,哈哈哈哈!”
宁府办宴席时,宁毓华见过几次贺禄,对他印象很深刻,见状不禁很是无语,疑惑地问道:“小七,你与他很是交好?”
其实宁毓华想问的是,宁毓承为何会与贺禄来往。宁毓承亦不多解释,道:“贺禄是贺道年的儿子。大哥,我在邸报上看到了一篇文。”
他将当年江州府旱灾,以及来年粮食丰产之事,简明扼要说了:“大哥,那边都是贺知府的官田。”
宁毓华望着眼前看不到边的田地,陷入了沉思。贺禄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客气地对宁毓华施礼,朝宁毓承咧嘴笑。
宁毓承盯着贺禄身上皱巴巴的寺绫长衫,拍拍田埂,“坐。”
“我不坐,地上脏。”贺禄扯着衣袍,很是嫌弃地道。
宁毓承上下打量着贺禄,估计他这身衣袍,可以买头老驴。寺绫娇贵,坐怀了的确可惜,站起身,对宁毓华道:“大哥,我们去那边阴凉处坐。”
宁毓华道好,几人一起走到树荫下,寻干净的石头坐下。宁毓润与贺禄看不过眼,互相拿眼角剜来剜去。
宁毓承将贺禄叫到他与宁毓华中间坐下,隔开了两人之间的刀光剑影,寒暄了两句,委婉地道:“贺五,地里的粮食快成熟了,今年你府上的粮仓,只怕又装不下了。”
“真是,新粮还未入仓,旧粮先要处置掉,怎地会装不下。”贺禄斜着宁毓承,心道亏他聪明,到底不通庶务,如此简单之事,竟然都不知晓。
“旧粮如何处置,卖掉?”宁毓承很是谦虚地请教。
贺禄眼珠子转得飞快,认真地看着宁毓承,像是在思考,却思考不明白的模样,看上去很是好笑。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阿爹说,家中的钱粮,不能为外人道,尤其是你,宁七!”贺禄转了半天眼珠子,干脆直接道。
宁毓华强忍着笑,宁毓润噗呲笑出声,宁毓闵望着头顶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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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府上的钱粮,保证一颗都不要!”宁毓承诚恳地保证。
贺禄这才看向他,怀疑地道:“那你问来作甚?”
宁毓承拿手肘撞了撞他,朝他笑起来,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贺五,你扬名立万的时机,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