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讪讪抚了抚额,“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又没本事替他上阵杀敌,除了瞎担心,没有半点益处,还不如叫你在家里好吃好喝。”
程亦安竟无言以对。
虽然她帮不上忙,也不能这般没心没肺活着嘛。
这是夏芙第一次抬眸看向台上,到底是自己女婿,她显然挂心不下,悄声问云南王,
“王爷,你瞧着那郡王身手如何,栩生有胜算吗?”
她捏了捏袖下的指环。
云南王瞥了她袖口一眼,猜到她的意图,
“没有胜算,你就帮他?”
夏芙看着他没说话。
她并不是在意输赢,而是不希望女婿受伤。
陆生受伤,安安不好过。
云南王摇头,“三位贵人在上,你别吓着人家。”
虽说那小蛇快如闪电,一旁人发现不了,可万一真被发现了,那将是灾难现场。
沐勋看得带劲,起身趴在白玉石栏上观战。
只见前方宽台上的二人忽如闪电,忽如流光,无论南安郡王如何攻击,陆棚生左闪右躲,一直不曾离台,不叫波及底下宴席。
南安郡王很不高兴道,“陆棚生,拿出真本事,别束手束脚的!”
“这又不是你家皇帝寿宴之上,你当然不用束手束脚。”
南安郡王一拳往一旁的望柱砸去,陆栩生小腿回勾,逼得他收手,二人再度往正中纠缠而去。
南安郡王拳功夫极猛,而陆栩生呢,腿功夫更俊,使腿费腰。
长公主观战片刻,轻飘飘与程亦安说,
“你这男人腰力很不错。
程亦安轻轻嗔了她一眼。
这都什么场合了,长公主还有心思开她的玩笑。
长公主笑,没法子,谁叫她眼光毒辣。
而台上,南安郡王越攻越猛,看那凶狠残暴的模样,似乎恨不得一拳砸碎陆栩生。
皇帝也提了两个心眼,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叫停。
就在这时,南安郡王一拳往陆生腰腹袭去,陆生被他逼得往后仰,郡王再度横腿一扫,眼看要把陆栩生逼出宽台,千钧之际,陆棚生脚尖勾着望柱,修长的身姿几乎横在宽台之外。
这可是大好时机。
今日当众打爆陆生,将大大挫了大晋边军主帅的信,让大晋皇帝颜面扫地,也算是替父王报了一半的仇,于是,安南郡王果断跃上望柱,挥右拳以泰山压顶之势朝陆栩生袭去,陆栩生飞快躲开,横身踩着石栏往东北面后撤,南安郡王逮着
机会拼命跟,一脚冲陆栩生脖颈踩去。
眼看快碰到陆栩生,只见陆栩生右掌抵在一方食案,借力飞身闪开,而这个时候一张稚嫩的面孔出现在他视野里。
正是车汗国大汗第三子,承王殿下。
南安郡王才知自己上了当,火速勾住望柱往回撤,这时陆生的右拳已袭向他腰间。
南安郡王不得已,使出左手格挡,借力往后一退,退至宽台正中。
他看着机关算尽的陆生,沉声一叹,“本王输了。”
他瞟了一眼那承王殿下,承王殿下已被他方才那一拳吓得从席位滑下,闹了个没脸,正咬牙切齿瞪着他。
南安郡王暗自摇头。
陆栩生含笑一揖,“承让。”遂下了台。
大晋官员立即报以雷鸣般的喝彩。
但南安郡王还不曾下去。
皇帝不耐烦道,
“南安郡王,可还有不服?”
“倒不是不服。”南安郡王先朝皇帝行了礼,忽然调转一个方向,面朝程明昱,
“陛下可知我姑母明月公主心系程大人一事?”
长公主心念一动,看着南安郡王眯起眼。
当年程明显出使北齐,被北齐明月公主看上,非要留他做驸马,那时长公主也正是少女怀春之时,不顾当时的皇帝反对,悄悄带着府兵杀去边境,要接程明显回大晋。
两位公主的人马在国境撞上,后来是程明显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双方才罢手。
据长公主所知,那位明月公主至今未嫁。
比她还有毅力呢。
长公主默默饮了一杯茶。
皇帝皱着眉问,“郡王什么意思?”
南安郡王忽然从腹下掏出一物,这是一个类似海螺的东西,手掌心那般大,南安郡王将之搁在望柱之上,朝程明昱郑重一揖,
“程大人,我姑母缠绵病榻久矣,死前有一心愿,当年程公一曲破阵子助阵两军较武,让我姑母叹为观止,惊为天人,今日可否请程公再度抚上一曲《破阵子》,我将之收在这海螺里,捎回去以解我姑母思念之心。”
程明显眉峰微微一动,尚未作声。
身后都察院的几位副官拔身而起,指着南安郡王怒道,
“你把我们程大人当什么人了?他是我大晋文臣之首,程氏家族的掌门人,你让他当众抚琴抚慰你们那劳什子公主,简直是痴人说梦,侮辱人!”
“输了就输了,别想踩着我们程公,给自己找面子!”
“下去,下去,做客当有做客的礼节,你是使臣,可别堕了你们北齐皇室的脸面。”
南安郡王没把这些人的唾骂当一回事。
他诚挚交叉双手,再度朝程明昱施礼,
“程大人,我姑母命不久矣,这么多年一颗心系在程公一人之身,她曾召集北齐境内所有琴手钻研那首破阵子,可惜无人能及程公当年半点风采,她临终仅此一愿,愿程公看在我姑母一番苦心的份上,聊以慰藉吧。”
程明显声望隆重,让他当众抚琴,实在有失体面。
皇帝想都没想拒绝道,
“南安郡王,此言过矣,朕念在你初来乍到,不予计较,你退下。”
南安郡王却没打算就此放弃,他往上方皇帝拱了拱手,与程明昱道,
“程公,说句不中听的话,今日贵国陛下寿辰,即便不为我姑母,您身为臣子,给陛下贺寿,也是情理当中吧?"
皇帝见南安郡王拿自己做挡箭牌顿时大怒,
“来人,南安郡王喝醉了,将他带下席间休息。”
立即有内侍上前,一人抱着那破海螺扔下去,另两人将南安郡王扯下来。
南安郡王不情不愿下台。
此事本该告一段落,不料程明显反而起身,缓缓绕上宽台,行至正中朝皇帝合袖一揖,
“陛下,今日陛下寿诞,臣无其他好礼相献,愿抚琴一首,给陛下助兴。”
皇帝只当他被迫,“程公不必如此…………”
然而程明显却语气笃定,“臣是认真的。”
皇帝吃了一惊。
殿内鸦雀无声。
这些年程明显别说吃席露面,就是书画诗词也极少流传出来,过去只要有长公主在的地儿,他一概借故隐身,程明显有多高傲,皇帝是知道的,先皇曾问他讨要书法赏给妹妹,被程明显拒绝。
而今日他不仅来了,还要当众抚琴。
皇帝觉得不可思议。
“程公没跟朕开玩笑吧?”
程明显摇头表示没有。
太子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道,
“陛下,程公乃当世音律大家,既然他愿意给陛下贺寿,陛下何不让我等也沾沾喜气,洗洗耳廓?"
说实在的,当年程明显出使北齐,其琴艺被北齐人吹得神乎其神,后来大晋将士回京也将当年那首助他们破敌的《破阵子》奉为仙乐,大家对他的本事好奇极了。
谁不想看程明显弹琴啊。
坐在后方的女眷们蠢蠢欲动,
“爹爹一定是被那北齐人逼得。”程亦乔愤愤不堪。
“不见得。”程亦歆总觉得今日爹爹有些反常,“爹爹今日出门时,我瞧见焦叔抱着他那把焦尾琴送上了马车。”
程亦乔吃惊道,“难不成爹爹未卜先知,料到南安郡王要为难他?”
程亦歆耸了耸肩。
那南安郡王见状大喜过望,连忙起身问道,
“程公,可是打算抚《破阵子》?"
程明显已着人摆上琴案,那把焦尾琴也被送至台上,他慢身在琴案后落座,目光直视前方,微微出神,
“《破阵子》我多年未抚,早已忘得干净,今日良辰美景,当抚《西江月》。”
修长白皙的手指覆在琴弦,稍稍一带,滑出一连串悦耳动听的旋律。
夏芙,约好下回见面与你弹奏《西江月》
一别十九年。
故时之诺,我程明昱今日来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