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2 / 2)

荣婚(重生) 希昀 8947 字 4天前

料理完这些,老太太拂去眼泪,与程明显道,“如此,院子里都清净了,安安归宁也无烦心事,你满意了吗?”

可惜这位素来严谨克制的男人,眼底闪现几分散漫和无情,“已经迟了,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欺负安安的机会,族谱在我手里,我行族长之权拨乱反正,你无权过问。”

程家族规纵然森严,可族长有一票否决之权。

他盼这一日盼了不知多少个日夜,朝思暮想,若非顾念她们母女声誉,早早就将孩子认了回来。

老太太气死了,将拐杖一扔,在地上发出一阵尖锐之声,

“你这是要逼死我!"

程明显可是在各国政要之间纵横捭阖的男人,程家族内这点阵仗压根不在他眼里,他看都没看老太太一眼,转过身,目光缓缓落在程亦安身上,清湛的眼神在那一瞬恍若触及岩浆,化为漪漪温水,他喉咙?动片刻,慢慢来到亦安跟前,

"..."

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以父亲的身份站在她跟前。

绰绰约约的光芒浇注在她周身,还是那张玉雪可爱的脸,一如幼时。

"苹苹,你愿意跟着爹爹回长房吗?”

##...

程亦安神色晃了又晃,视线落在他肩头不曾上移,

苹苹这个字眼她已多年不曾听到,少时祖母气她顽皮,偶尔还斥她几句“丫头”,待她长大后就再也没人唤过。

她记得祖母提过,这是她母亲给她娶的乳名,她闺名“亦安”,小字苹苹,寄托着父母美好的祈盼,期盼着她平安顺遂一辈子。

“亦安”二字是她父亲所取,所以这个父亲是堂伯父吗?

也庆幸她经历了两世,知道整个事情经过后,她比预料中要平静许多。

她也如是平静问他,“那我娘怎么办?"

她记在哪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母亲何以自处,她不想让那个善良温柔的女人在死后被人说道。

程明显心头沉痛,喉咙剧烈翻?一阵,慢声开口,

“若是你母亲在天之灵愿意,我迎她牌位过门,再将你记在她名下如何?”

“我呸!”

这下那程明?又挺了尸,狼狈地站起身,阴狠盯着程明显,

"你做梦,芙儿是我妻子,你休想得到她,哪怕是牌位,你也别指望。”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心腹小厮去取来夏氏牌位。

程家宗祠供奉着列祖列宗,位置也有限,许多偏房的小支牌位就搁在自己院子里,夏美的牌位就供在四房内的小祠堂内。

片刻那小厮捧了来交给程明?,程明?将之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在地上,跟个无赖似的盯着面前的虚空,

“芙儿是我的,谁也别想带走她。”

程亦安见状不怒反笑,三两步上前来,

“您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她嫁了你,可不是你的附属,她既然最后选择跳崖自尽,也意味着她想脱离这个苦海,不想留在程家。”

身为儿女,她不能为母亲尽孝,唯一能做的便是遂了她临终心愿,帮着她离开程家这个牢笼。

主意已定,程亦安长出一口气,正色道,

“程明?,我代我母亲与你提出和离,我要将我母亲的牌位移出程家!"

程明?闻言只当笑话般,别过脸去,“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答应,谁也不想取走她的牌位。”

然而这时,一道嗓音从外送了进来,清清朗朗,掷地有声,

“由不得你不答应!”

只见陆栩生一身紫褐武服阔步迈进议事厅,腰间系着一条纹革带,裤腿也扎入乌靴中,衬得他长身玉立,别有一番英武轩昂,还是早上出门的模样,可见他该是打衙门直接来的这,程亦安看到他心里莫名定了下。

陆?生用眼神安抚妻子,随后来到她身侧,愧色道,

“我来晚了些。”

程亦安鼻尖莫名发酸,摇了摇头。

陆棚生看了一眼立在程亦安另一侧的程明显,心里微微一哂,整了半日他早早将正儿八经岳父给得罪了。

眼下也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他视线移向程明,

“二老爷,你口口声声维护岳母,可你桩桩件件却将她陷于不义之地,岳母为你守丧之时,你却与旁人风花雪月,你扪心自问,你配做她的丈夫吗?”

那程明?却没理会他这茬,而是冷笑问,

“陆生,你今日也得知了真相,程亦安这样的身份,你还能接受?"

陆栩生闻言长笑一声,

“还真是笑话了,我陆棚生娶的是程亦安这个人,无论她从哪里来,无论她是何出身,入了我陆生的门,就永远是我妻子,谁也说不得她半个字。”

“甚至只要她高兴,这个程字,她亦可扔去!”

那程家几位族老听了顿时大怒,

“你简直大逆不道。”

陆棚生浑然不在意,“我可不比你们,满嘴之乎者也,说着最道貌岸然的话,做着最龌龊的勾当,生生将个妇道人家给逼死。”陆生不欲与之分辨,抬手伸向程明?,

“请二老爷将牌位还于安安。”

程明?死猪不怕开水烫,阴沉着脸睨着陆栩生,“你一个外人,也敢来插手我们程家的事。”

陆棚生不疾不徐回,“俗话说女婿是半子,岳母老人家膝下没有儿子,她的身后事就合该我这个女婿来料理。”说着他叹了一气,“陆某眼里只论是非对错,可别拿那些世俗规矩来压我。”

随着他话音一落,抬手往程明手肘一震,那牌位便离了程明?之手往半空抛来,陆生就靠着这一手轻轻松松将牌位取到手。

那程明?捂着手肘疼得弯下腰脸色都白了,

“你...你简直目无尊长!”

“那也要看你像不像尊长!”

对付程明这等无赖,还就得陆生这样的“兵痞子”。

程亦安见状连忙扑过来,无比宝贝地将牌位接过来抱在怀里。

陆栩生取到牌位后,又与程明显商议,

“程大人,岳母遗愿要离开程家,四房二老爷看是没可能亲自写放妻书,敢问程大人,您身为族长,有权写一份和离书吧?"

让程明显来做这个事,其实并不厚道,但陆生顾不上,只要将牌位移走,岳母便清净了,至于程明显和程明?之间的官司,就与他陆某人无关了。

程明显当然看穿陆栩生的打算,他倒是没有迟疑,

“好,我来写。”

“你敢!”程明?最恨程明显,恨他与芙儿有过肌肤之亲,“你有什么资格写?仗着你是族长便为所欲为。”

程明显没有理会他,吩咐身侧管家取笔墨,而这时,老太太却突然开口,

“安安,这份和离书不如由我来写。”

大家均吃惊地看着老太太。

那程明?更是跟疯子似的要阻止,程明显身后的管事立即扑过去将他给摁住了。

老太太实在太擅长权衡利弊,“安安,我是你母亲的婆婆,这份和离书我来写,比明显更名正言顺,”

程明显毕竟与夏芙有过夫妻之实,难免会被人说有徇私之嫌。

“我想你也期望你娘清清白白离开程家,对吧?祖母没有旁的,只有一个请求,你留在四房,哪怕只要一个名分也无妨………

程明显显然不可能答应,皱着眉正待开口,忽然一道声音唤住了他,

“明显。”

北府老太君由媳妇们接着进了议事厅,她来到程明显跟前,安抚儿子,

“明显,从长计议。”

她目光在不远处的程亦安身上落了落,柔柔静静的姑娘,脸色还有些发木,显然还没从身份剧变中缓过神来,老祖宗心疼地叹了一声,跟程明昱道,

“我知你等这一日等了许多年,盼着孩子唤你一声爹爹,可眼下不宜操之过急,给孩子一点时间,等她慢慢接受你。”

说完,老太君扭身看向四房老太太,语气一变,

“四弟妹,你这些年照顾安安辛苦了,但我们长房也没亏待你,安安不欠你的,如今安安得嫁良人,已不是你我能左右,四房也好,长房也罢,都是程家,她始终是程家女,这一点无可更改,弟妹何必苦苦相逼,惹得孩儿对程家心生抵触?”

“我的意思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安安要的和离书,你给,名正言顺,这份情我和明显记着,至于族谱,由安安自个儿决定,如何?”

不愧是老祖宗,眼界心胸很不一般,这番话说得四房老太太驳不出个不是来。

老太太心知这是北府老太君的缓兵之计,她狡猾得很,以此计博取安安好感,好叫安安早日认祖归宗,也难怪,眼下的安安可不是闺阁女,陆生方才那番话让她有绝对的底气不稀罕程家女的身份。

其实今日被那个混账一闹,已是功亏一篑,长房无日不盯着,只待寻到契机便顺水推舟将人认回去,可恨十几年的谋算断送在这里,老太太再不甘心也已是回天乏力。

手里最后一点筹码,干脆当做人情送出去,至少安安还能念着十几年的养育之恩,维持住人情脸面。

“罢了……”老太太扶着额,身子跌坐在圈椅里,人一瞬像是老了许多,

“好,安安要的,我给。”

最终程明显以滋生事端为由,着家丁将程明?押下去,程明?离开前,带着哭腔问自己的母亲,

“娘,儿子最后问您,芙儿死前可还惦记过儿子?”

老太太闭着眼一动未动,这样的话让她怎么答呢,她置若罔闻。

夏芙已死,当年她到底因何而跳崖,已无法揣度,而程明?的疑惑也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程亦安长出一口气,此间事了,关于亲娘和当年那桩兼祧,还有不少疑惑,程亦安抬起眼,定定望着程明显,

"我能单独跟您说会话吗?我有话想问您。”很客气生疏的语气。

程明昱眸眶一痛,哪有什么不答应的,连忙抬袖往外一指,“你随我来。”

程亦安便将牌位交给陆生,亮晶晶望着他,“余下的事你帮我料理。"

这语气与方才明显不一样,带着温柔和信任。

程明显看了陆栩生一眼。

陆栩生心也跟着一软,接过牌位,“放心去。”

父女俩相继跨出门槛,天黑了,清一色的大红灯笼挂满了石道两侧的树权,灯火若一条火蛇蜿蜒至府邸深处。

里里外外的族人还未散,大家眼底的惊讶丝毫不减,望着程明显的那一双双眼,依旧充满景仰和敬畏。

如果兼祧的是旁人,族人必定颇有微词,可这个人是程明显。

他可是族长啊,难挑的担子他来挑,棘手的事他来料理,旁人是为美色,只有他是为责任,程明显天然有这种人格魅力让旁人觉得他做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以至这会儿大家看着程亦安,更多的是便是羡慕了。

羡慕她成了掌门人的女儿。

今非昔比。

再瞧她身侧,一个是当朝文臣之首名满天下的程家族长,一个是令四境闻风丧胆的边军主帅,谁不说她一句命好?

程亦安看着大家炯炯的眼神,心头苦笑。

终究不算很光彩的出身,还不知今日过后,京城会传出什么闲话呢。

这个念头刚从心里划过,灯火煌煌的门口忽然行进来几名内待,只见他们一个个冠袍带履,气度不凡,那为首之人手执拂尘来到台阶下,看了程明显一眼,掖了一礼,

“程大人,陛下口谕。”

程家其余人立即跪下,程明显带着程亦安下台阶施了一礼,

那内侍退了一步,面朝父女俩,含笑道,“陛下说,朕贺程大人认回掌上明珠,特赐玉如意一对给陆少夫人压惊。”

这有如一场及时雨,将可能出现的所有传言绞杀在摇篮里。

连皇帝都认可的身份,谁还能诟病程亦安的出身。

这会儿奉天殿那位,恐怕得高兴得手舞足蹈。

程亦安竟然是程明显的亲生女儿,没有谁比皇帝更乐见其成,既如此,身为帝王就该尽快坐实这个身份,替程明显收拾首尾,他帮了程明显一把,程明显没有理由不领这个情。

程明显倒也没有明显的表情,只郑重一揖,“臣领旨谢恩。”

程亦安接了玉如意交给如惠收着,目送宫人走远后,随程明显来到他在北府的外书房。

明显的书房并不在程府的显要位置,相反离中轴线许远,选了一僻静之地,穿过一片阔丽的长廊,步入一个十分宽正的院子,里头略有些山石点缀,总体布置十分简朴低调,程亦安也无心多瞧,跟着他沿着抄手游廊往里去,在转角却瞧见三

人立在那书房外。

打头一人,眉清目正,眼底笑意依旧明朗,正是二哥哥程亦彦,“安安,欢迎回家。”

程亦安看程亦彦素来便亲近几分,想起前世他百般维护,如今细想该都是程明显的安排,比起对程明显的陌生和敬畏,显然这位二哥哥在程亦安这得了个笑脸,

“二哥哥……”

她屈膝行礼。

这一声二哥哥温柔婉转,听得程亦彦心都化了,“咱们亲生骨肉,何须拘礼…………”

不等程亦安多言,程亦彦身侧那少妇含着泪一把行过来握住她的手,

“安安,我可怜的妹妹,可苦了你了。”

程亦彦的妻子,长房大奶奶卢氏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她素来是个端厚之人,方才得知程亦安是嫡亲的妹妹,为她际遇心酸。

程亦安过去只闻这位大嫂贤名,接触并不多,一时尴尬地不知如何宽慰,

“嫂嫂莫哭。”

这最后一位便是长房二姑娘程亦乔了,她倚着墙角俏生生凝着程亦安并未过来。

程亦乔心情颇有些复杂,最先得知程亦安是爹爹亲生女儿,心底不可避免滋生一些醋意,竟有人要与她爹爹宠爱了,可转念一想,程亦安本该与她一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生生被养在偏房无父无母十几年,不可谓不可怜,一时心疼越过那

点子醋意,很快就接受自己有个妹妹了。

兴许习惯了高高在上,还不知要如何与程亦安亲近,她干巴巴打了个招呼,

“咳咳,今后我是你二姐。”

常有人说长房大小姐脾气不大好,程亦安平日是有些惧她的,并不往她跟前凑,她客气地回了一礼,“姐姐好。”

瞧见远处程明显在门槛处等候,程亦安便快步跟过去了。

这边三人目送他们父女进了抱厦,纷纷收回视线。

程亦彦立即严肃地看向妹妹,

“二妹,往后安安便是咱们的亲妹妹,你可不许对她做脸色,安安可不是亦散,她性子弱些,吵不过你,你别欺负她。”

程亦乔一听就皱了眉,“哎哎,程亦彦,你可别太偏心哪,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嘀咕上了,爹爹平日话少,你却比三个活爹还聒噪。”

卢氏晓得他们兄妹一吵起来就是没完没了,连忙推着程亦彦往外头去,

“行了行了,别吵着父亲和安安。”

外头这对兄妹的争吵声渐行渐远,里屋的程明显和程亦安已落座。

这间抱厦极大,做内书房用,雕镂的格扇一排,隔出一间碧纱橱,格扇年岁已久雕工却十分精细,在羊角宫灯的映照下那些鸟兽兰花栩栩如生。

正北的屏风下搁着一张四方桌,两侧各摆一把圈椅,程明显在左面落座,转身点了一盏银?往对面一推,原以为程亦安会坐在他身侧,不料那孩子却在对面的一条长几前坐下了。

父女俩之间隔着宽宽一条过道。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窗外的枝叶,衬得抱厦内别样寂静。

廊庑外灯芒如泻,照着雨丝如雾,程亦安看着出了一会儿神,这才慢慢将视线移至程明显身上。

兴许是为了亲近,不给程亦安任何威压,趁着她出神的空档,程明显入内褪下官袍,换了一身常服。

洗旧的茶白长衫,清秀的模样,一双眼静静望着她,带着克制的温情。

程亦安见他正襟危坐,也跟着将腰身挺直。

程明昱发现她调整坐姿忽然意识到什么,双手拽了又拽,不知该如何安放,堂堂都察院首座,朝廷第一人,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只是他内敛惯了,等闲人窥不出他的心境。

是以在程亦安眼里,他依旧是那个积威已久,不苟言笑的掌门人。

“接下来我有些事要问您,望您不要瞒我,好吗?”

还是有些怕他。

父女俩的隔阂不是一两日便能抚平。

程明显心头钝痛,双手抚在膝头,温和道,“苹苹只管问,爹爹知无不言。”

爹爹?

程明?自来就不喜欢她,她不敢叫爹爹,每每瞧见亦芊和亦庆亲昵地唤爹爹,她好生羡慕。

如今嘛,程亦安心里喷了一声,叫不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