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原本找不到她,正急得要报警,乍一下接到电话,连连点头应声,说很快过来。
中间也就隔了半个小时。
司机车停在路边,要走的时候。
“你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陈蝉衣顿住脚步,只是仍未回头,声音荡荡飘散在雨里,显得分外冷清:“我和郑先生之间,还能有什么话好说。”
“没有话说,你为什么来。”
雨天天色昏溃,郑容微穿着敞怀的深色制服,矗立庭院尽头:“不是来和我谈判的吗,不是求情,不是想保他出来吗?陈小姐,你现在为何不开口。”
她知道的,他心里清楚她知道的,他和赵景霖是何等密切关系,找仕途里的深入打听就能得出。她为那个男人心急如焚,这几天跑上跑下打点,连带着周家庭院也去了不止一次。
可是呢。
求谁能比求他有用。
昏茫的情绪压过眼睛,郑微双手插进口袋,低眸打量她。再一次,缓慢而清晰重复:“陈小姐,你现在为何不开口。”
声线竟然带上颤抖。
大雨滂沱,有那么一瞬间,陈蝉衣产生错觉。
仿佛这还是三年前,新华门。
她孤立无援,在京城除了他想不到第二个能求助的人。她淋雨,在门前等他,警岗亭将他请出来,那时候她其实还信任他。
她心理没设防,不会轻易把人当做坏人。
那天他穿着制服踏入雨中,整个人被一把黑色大笼罩,眉眼冷峻,仿佛这辈子风雨不侵。
可如今他身后仍旧有人撑伞。
陈蝉衣抬眸扫去一眼,他襟驳和眼睛,却被吹进来的雨丝浇得湿透。
“我能说什么。”她很平静说,“我能和郑先生说的话,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说完了。那时候我比较蠢,你一次次把我往泥潭里推,再装作好心的样子等我来求,那时候你看着我心里想什么?是否觉得很受用,很像逗弄家里养的宠物?"
“可是三年过去了,再愚不可及,被戏耍几次,也就知道痛了。”
郑微眼睫微不可察颤了颤。
陈蝉衣微微侧过身,视线和他对齐:“你要我开口吗,今天在这里求你吗?曾经我确实这样做了,可是你向我说过好话吗?我想求的,那么想要的,最后真的如我愿吗?”
“你当是人都没有骨头,被一而再再而三作弄,还能腆着笑脸对你奉承。”
那声音不大,落在雨里,字字句句淋得他心脏发疼。郑容微喉咙艰涩:“是,三年去了,早就什么都变了,那你为什么就不能确定,我其实……………”
“郑先生,我问你。”陈蝉衣打断他,“倘若今次进去的是你的人,你明知道是周书彦做的手脚,却还是不得不被迫恳求,去周家讨饶陪笑。”
他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郑容微眼睫颤抖:“别说了......”
她继续下去:“周家却居高临下告诉你,他作弄你只是欣赏你,惹垮你只是想拉找你,只是想给你展示周家的势力实力,让你今后得地方庇佑......郑先生,你正面回答我。”
“你从今往后,会心甘情愿接下周家这份恩情,然后死心塌地追随周书彦一辈子吗?”
“你做得到吗?”
她言辞字字清晰,这座城雨来得昏暗瓢泼,风大雨大,直直吹进伞檐。
她长发飘扬,他矗立静默。他理智没了,那瞬间又好像是重新拥有,沉浸幻梦,如今睁开眼睛。
紫禁城的喧嚣刚刚开始,他却宿醉,将醒了。
她说:“先生比我更知道,四九城摸爬滚打,真心是最珍贵最易碎,也是最难得。很早裂了,也就没法补了。”
郑容微嘴唇抿成一线,良久,才艰涩道:“我知道。”
陈蝉衣轻轻颔首,退开一步:“如果我男人知道我是这个缘故,才没能把他保出来,他不会怪我。郑先生,我言尽于此了。”"
郑容微没再说话,甚至没再挽留。
他眼睁睁看着她背影上了车,司机也钻进车厢,将车发动,不久后,车灯照亮斜斜银丝雨幕。
她如那年在南京一样,消失在街深处,地尽头。
陈蝉衣那天到了家,精疲力竭,晚上睡得却照旧不好,夜半将近凌晨一点,她醒了,在床上卷着被子,安静想事情。
第几天了,她都快要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么久都没睡好觉,她觉得李潇在里面肯定也是一样。
陈蝉衣翻了个身。
枕头下手机好像响了两声,振动。
陈蝉衣有点失神,没在意。很快手机不响了,她蜷起身体,一手搭在小腹,另只手搁在枕边。
客厅传来“咔哒”一声轻响,黑暗里听来,格外清晰。她这段时间神经紧绷,几乎是一瞬间惊醒,从床上半撑起身体。
是有人进来了吗?这次又是谁?
枕头下放着把小刀,是她回家后才放进去的,陈蝉衣咬唇,把它握在手心。
那道声音越来越近了,直直奔着卧室而来,就像是目标明确,早摸清这个房子的户型。
她呼吸凝涩,指尖紧张摁在刀上。
千钧一发间门被打开,陈蝉衣攥紧刀柄,还没来得及出声,整个人就被阵大力猛地裹进怀里。
她眨眨眼,眼泪流下来。
刀一瞬间脱手,掉在地上。
他身上有她熟悉的味道,清冽逼人却安定,很有安全感。熟悉得像是家,尽管屋子里黑漆漆,他的脸廓,陷于一团朦胧的昏暗中,看不清表情。
她却还是一下子崩溃了,完全没有理智,哭哭啼啼,打他锤他:“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我差点就以为你在里面出事了!”
她哭得毫不克制,明明这几天,不管是面对周书彦,市局.......还是白天见到陈慧,郑容微。
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不显示软弱,也不展露疲惫。
因为那时候她知道,一旦给人的感觉像是要撑不住了,那么很快,表面平衡的情势,就会立马不一样。
她不能不住。
她现在只觉得很委屈,无比委屈。
陈蝉衣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流,掉得汹涌,呜咽得像是小兽:“我真的生气了,你总是这样,我也会难受,我很担心的,你都根本不管!”
她泪滚烫,往他心上烫,掉几滴就烫出几个洞。
男人高大身影罩住她,带着点克制颤抖,不易察觉小心翼翼的歉疚:“我错了,下次不会了,真的不会了。我也想把事情直接处理好的,但总是最后,我预料不到。’
他说什么鬼话啊,陈蝉衣不管不顾:“借口,都是借口,纯骗子!”她骂完也不解气,因为心里疼,骂完就更疼。
她又扑过去,攥着他衣襟。
泪眼蒙蒙固执盯着他:“你知道我这几天怎么过的吗?你知道我会担心吗?你知不知道我跑了好多地方,找了好多人,你知道我也很痛苦,我难受,我吃不好也睡不好,我………………”
他扣着她细软的腰身,低眸堵住她唇。
咸湿眼泪的味道,不好尝,她发丝凌乱散在脸颊,咬进嘴里,又被他强硬拂开。他闭着眼攫取她气息,接着把她压在床铺上。
那个吻很激烈很久,静默无声,偶尔有嘴唇相碰的细微声响。吻急了她就哭,他把她手腕摁在枕边,蹉跎很久,浓烈很久。
陈蝉衣说:“………………我好想你啊。”
他一瞬间眼也潸然,离开她的唇,静静凝视失神好一会儿,最后才俯身抱住她,把她纳入怀中。和她说对不起,一遍遍小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陈蝉衣问他:“你是怎么出来的?郑家放的吗?”
她以为是郑容微,毕竟他们白天才见过面。
那时候郑容微的情绪不太好,她想,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或许他愿意罢手。
李
潇却摇了摇头,低声和她说:“我没有见到他。”
他抿抿唇,欲言又止。
他没有再继续说,陈蝉衣也根本不记得要问到底。
那种情况,她只剩伤心和难过,她只想哭,胸口沉甸甸的,仿佛长了块石头。
她和他说这几天的情势,和他说她这段时间想把他保出来,去见了什么人求了什么人。好委屈,她还去找了周书彦,欠了恩情,周家会不会就此要挟,她都不知道……………
说来说去都是说他坏,害得她受累,她真的又生气又想打他。
他就在一旁安抚她,吻她的眉梢,吻她鼻尖和脸颊。她湿漉漉睫毛流下的泪,鬓边湿润的痕迹,都被他小心翼翼,满含温柔吻掉。
惹得她又有点想哭,委屈倾诉得更凶。
到最后,陈蝉衣忍着喉咙酸涩,双臂环住他脖颈,声音颤抖喊他:“阿潇。”
他轻轻嗯,搂住她单薄的身体。
屋子里夜色朦胧宁静,陈蝉衣将脸埋进他颈窝,嗅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眼泪浸在肩膀,湿了一大片。
她指尖搭在他胸口心脏,带着鼻音,半是喑哑,半是酸楚:“......你要做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