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紧抿唇,那瞬间不再压抑伤口,而是轻声说:“我的膝盖,很疼。
他尽量说得语调平缓。
然而实在太痛,再怎么样,也无法做到真的平静。
从前他忍耐,一部分出于莫名其妙的大男子主义,觉得那点痛苦不算什么,没必要在她面前说,害她担心。
另半部分,也是那时候他以为,他们今后不会在一起。
他以为她早晚会腻,会厌倦,趁早摆脱掉他这种古板无趣的人,还有并不怎么样的生活。
既然如此,就更没必要让她知道。
他是想在她眼里留下个好点的印象的,不想让她觉得和一个残废在一起过,怕她今后想起来会恶心。
现在说出口,其实心里依旧忐忑。
然而陈蝉衣翻身很紧张看着他:“什么膝盖疼呀,为什么疼啊?”
他怎么之前都不说呢。
陈蝉衣恍惚想起来,她最开始是觉得他膝盖有些问题,只是后来住在一起了,那些问题就像消失了,她也就没在意。
她之前也问过他,他说是摔了,她还以为是挫伤,过段时间也就好了。
为什么现在还会疼?
她眸中蕴着很深的担忧,他所害怕的那些情绪,一样都没来。
李潇渐渐放松下来,唇边浮着层单薄的笑意:“就是阴雨天会疼,外公说你会治这个,让我找你。”
他伸手,拢住她半边侧脸,拇指轻轻抚摸她嘴唇:“小陈大夫,你真的会看吗。”
男人唇色苍白。
陈蝉衣快被他气哭了,他还有心思调侃,阴雨天膝盖痛,就是走一步都会像钢针刺进去般,他得多疼。
她红着眼圈不吭声,翻自己的小药包,后面眼眶越来越红,小心翼翼撩起他裤管。那是她第一次仔细端详那处地方,从前即便坦诚相见,她也只光顾着害羞。
视线从未在他身下停留过。
他清瘦,膝盖骨只覆着薄薄一层皮,瘦得嶙峋,连凸起都显得碎石般硌人。
她慢慢摸,几乎没有力道:“疼吗?”
他摇了摇头。
“那这样呢?”
“不疼。’
“这样?”
"F"
她越问他答得越快,最后陈蝉衣干脆捂着眼,伏在他腿上,小声抽噎起来。
他觉得好笑:“怎么就要哭了。
陈蝉衣说不出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心疼,更多却是对自己的责备。
她从前跟他在一起,被保护得太好,待在他身边就自动降低心理防线,变得没那么紧绷,那么敏感。以至于被他轻而易举骗过去,连疑问都不曾有。
她哭了一会儿,小声说:“你早说我早带你去找外公了。”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都赖他,谁让他不说了,木头,她想想舒喻:“要是我表弟,倒刺撕个口子都能让全家知道呢。’
李潇听笑了:“舒喻每次说你都心疼吗?”
她没听出来,摇头:“不啊,他一天能生八百回病,心疼个什么啊,心疼他不如心疼我耳朵。”
因为好吵。
李潇伸手把她眼尾泪抹掉:“这不就是了。”
陈蝉衣动作一顿,反应过来,抬眸就看见他在浅笑,眼里蕴着温柔疼爱。她脸一红,不怎么想哭了,只觉得有种被骗的羞耻感:“坏人。
李潇忍俊不禁:“你刚刚还可怜我,你变脸这么快。
“现在不可怜了。”她停顿,抿抿嘴,“好吧,还是有点可怜。哼,你就是想骗我眼泪。”
他笑笑,不置可否。
那几天他在家养腿,陈蝉衣给他弄了个药包敷膝盖。那里的骨头碎裂过,即便后面再愈合,想要恢复如初,这辈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阴雨天会疼,她只能缓解。
中间谈霜倒是带着推推来看过一次,还是送家里的吃的。她老家这年承包了一片桃园,五月,桃子提前熟了一批,她带过来尝尝鲜。
推推也很喜欢陈蝉衣,始终记得这是之前帮他看病的:“医生姐姐。
两个人就在客厅玩。
谈霜在厨房帮李潇收拾东西:“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意外。”
李潇没吭声。
“当年劝你早点成家,你没答应我就知道,你忘不了她。只是那个时候,我跟你姐夫都以为这事儿不成了。
毕竟已经分开多年,再浓烈的感情,那七年也该磨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就是没想到,你说是人本来就有命运这回事呢,还是你之前过得太辛苦,老天爷都不忍心?”
李潇终于忍不住笑了:“姐,你好肉麻。”
谈霜无所谓地耸肩:“肉麻什么,都说的真心话。偏偏就这么巧,我儿子病了,苏南又大暴雨,你再不愿意去找她,最后还是得面对她。”
想了想,又拍李潇的肩:“我儿子过年红包,你记得给包个大的,他这简直是你俩媒人。不过也不用太大,小孩身弱,给太多他压不住。”
李潇低眸将菜收进去,唇边弧度微弯:“嗯,记得呢。”
谈霜留在家里吃了顿饭就走了,是火锅,陈蝉衣上次在家里吃火锅,还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朱子星和祁连陪他们一起吃。
她曾经以为,不敢再面对他从前的朋友,原来跨过去,也不过只是个小坎。
五月上旬一个雨夜,两个人正在家看电影,李潇手机响起来,他起身接了个电话。
他没避着她,还是维持着把她揽在怀里的姿势,低低“嗯”了几声。
“怎么了,是陆承风打过来的电话吗?”一般他接工作电话,几乎都是华越高层致电。
李潇摇了摇头,眉眼微微垂着,他给对面发送两份邮件,又开电脑将压缩包解压,拖出网页看了两眼。
她看不懂,李潇摸了摸她头发:“我可能要出差了。”
陈蝉衣一愣:“啊?去哪里啊。”
“京城。”李潇说,“和周家有个合作项目,要在那里谈。’
陈蝉衣虽然对京城几个家族不是很熟悉,然而周姓却也如雷贯耳:“周,周书彦?”
他颔首:“嗯。”
“那要去几天呀。”
“
还不知道呢,我不忙就回来陪你。”
陈蝉衣转身攀住他脖颈:“不要,又要分开,才不要。”她真的有分离焦虑了,不想他出差。
李潇弯唇,眼神温柔安抚她:“又不是不回来了,可能就去个几天。”
但实际项目到后续,怕是耗费不止这么点时间了。
“那我也要去。”
李潇愣了愣:“宝宝。”
陈蝉衣振振有词:“洛杉矶不带我去就不带我去,没美签也不能说什么,但是京城凭什么不能去?二环限车难道还限人吗?就去就去!”
她难得这么不讲道理,模样娇娇的,虽然是在表演撒泼耍赖,但是他心里软成一股水。
她抱着他,生怕他不答应:“好吗?带我去嘛,你最好了。”想了想,戳戳他胸膛,“老公。”
她真是。
现在比谁都知道怎么拿捏他。
李潇笑了声,无奈看着她:“你有点儿仗势欺人。”
“哼。”那又怎么样。
她卷着被子又睡下了:“以后你去哪都要带上我。”
“你是什么。”他双臂撑在两侧,“我的挂件吗?”
“对啊。”
他眼里含笑,俯身亲吻她。
五月那场雨没下完,他们的航班,降落首都国际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