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办了

一起办了

二楼书房里，陈凡看着强行压制情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的姜丽丽，不由得满怀心酸。

她14岁到这里，已经待了近四年，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她至少还要再待3年。

可是7年待满可以回城，只是一个理论。

印章掌握在人的手上，别人可以，不代表她也可以。

从55年第一批知青主动插队，到64年号召知识青年下乡，再到68年有组织的形成浪潮。

期间不知有多少和她身份背景相当的人，一直在苦苦等待机会，有的甚至已经熬了十几年。

那次确实是巧合，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就想送点东西表示一下感谢，可是呢，我也不知道送你们什么东西好，然后突然想到周姐说你们都是中专毕业的高材生，就想着送你们一套资料，你们应该会喜欢。”

听过从上海给南京的大学寄信的没？

所有领导人手一封的那种！

姜丽丽听到这话，突然有些惊慌，不由自主地看向陈凡。

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陈凡，“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不过现在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这两天你先别回去，就在地委住着，我找好人之后，再通知你。”

我去找周姐，就是这种情况，因为他们有价值，所以我去找他们，因为我有价值，所以他们乐意帮忙，以后也会因为有其他事情，可能会找到我这里。

呜呼哀哉，堪称离谱之极。

但是他不能去赌别人的善心，考虑过后，还是决定将工作做在前面。

说完还对着姜丽丽打了个手势，“小姜，跟姐姐们问好。”

陈凡正要再问，便看见她抬起头来，强笑着说道，“小凡，我不想考了。”

随即又有些发愁，如果不回卢家湾，自己能去哪里住呢？

可是这些情况，姜丽丽不知道啊。

你不要觉得我是在求人，没本事的人，再怎么去求人，别人也不会伸出手帮忙，反过来，有本事的人不用开口，自然有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如果能办，她一定还有后话，如果不能办，自己说出口，也只是徒增烦恼。

听说这是一次封闭会议，所有参与研讨会的老师都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一直到得到结论为止，所以短时间之内，应该不可能回来。”

如果不是陈凡之前给她们各送了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只怕连怎么复习的方向都摸不着，以后就只能做个中专生，现在还能稍微拼一把。

姜丽丽慢腾腾地挪过去，牙齿紧咬着嘴唇，低着头默然不语，看不见的眼眶中，满是挣扎的眼神。

郭老师和何老师都是江南大学的老师，又常年在教育处工作，应该可以帮这个忙吧？！

……

不过嘛，现在陈凡倒是可以依据这一条，去找熟人帮忙。

周姐转头看看姜丽丽，眼里满是好奇，“你这个学生，知识水平怎么样？”

甚至有好不容易进了大学，已经上了几个月的课，可就因为几封匿名信，硬生生的被退学的，……

而陈凡也是来者不拒，甚至有意为之。

陈凡回房拿了件外套，又带了一些东西，一起放进背包，出来时正好碰上洗干净脸、脸上红得能滴血的姜丽丽，对着她微微笑了笑，迈步便往下走。

陈凡抿抿嘴，直接拉开她的手，给她擦拭眼泪，同时说道，“去卫生间洗把脸，再带一件外套，我带你去地委。”

随后她又看向姜丽丽，“最好的话，你也不要回去，毕竟你是当事人，没有说找人帮忙，连当事人都不露脸的道理。”

陈凡看了看她，笑道，“你忘了，郭老师和何老师就在地委教育处，他们虽然不是教育处的人，可江南大学的牌子，比教育处还要大，找他们帮忙通融一下，拿到准考证应该不难。”

他当即笑道，“那不是，这不马上就要高考了么，我这个学生的报名还有点小麻烦，就想找教育处的关系帮帮忙。不过我也不认识教育处的人，只能求到姐你这里来了。”

哪怕都是落难，两姐妹的际遇相差得也有点大了。

陈凡转头看了她一眼，转过去操控方向盘，“去地委。”

可是没有介绍信啊？！

陈凡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笑道，“周姐让你留下来，肯定会有安排，你着什么急嘛。”

陈凡笑了笑，低声说道，“我在卢家湾有很多学生，她只是其中之一，这不是要高考报名了吗，有点小问题，就想过来问问周姐，在教育处有没有认识的人，帮忙解决一下。”

手指碰到脸上那一刻，姜丽丽顿时脸色通红、脑子一片空白。

她说话的时候打量了一下陈凡，又看了看站在门口有些怕生的姜丽丽，笑着说道，“有事来的吧？我算是看出来了，伱拿着东西过来就是单纯来看我们的，手上没提东西，百分之百是有事。”

说周姐、周姐就从里面办公室走了出来，“我一听就是知道是你来了。”

不过也有人没有彻底打消疑虑，于姐也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道，“真是学生？你带学生来这里干嘛？”

陈凡也顾不上猜测她的心思，对着她挥挥手便往前走去。

姜丽丽歪着脑袋，眼里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的吗？

陈凡笑着摇摇头，目光却格外柔和。

在这方面，姐姐就要比妹妹强得多。

这就是人情交换，跟求人有本质上的区别，明白了吗？”

秦姐几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陈凡愣了一下，“你是说周姐？她怎么说我？”

这可是陈凡送的礼物，怎么可能借出去呢？

本来想一口回绝，可惜有些人做通了家里大人的工作，只能答应他们可以到家里来抄写，就这样，都收获了无数声感谢。

那是他们一辈子的幸运。

那更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为什么他坚定拒绝郭老师的示好，不让姜丽丽考江南大学，就是因为距离太近、目标太大，但凡让太多人知道她考上江南大学，一封封的信都能让她不得安生。

严利元不在单位，陈凡也不闲着，转身去政工科找周姐。

两人这才讪讪笑了笑，走了出去，还顺手把门关上。

周姐缓缓点头，“嗯，离得远一点，也能少些麻烦，最好是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那就最好不过。”

不过这也怪不得姜丽丽，毕竟她初中毕业就到了卢家湾，之后又长期被孤立，姜甜甜一年来一次，也只会教她怎么避祸，跟人打交道的本事，完全用不着啊！

以至于到现在，在人际交往方面，她几乎还是白纸一张。

姜丽丽嘟着嘴，偷偷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可是，刚才她那样说你。”

陈凡顿时一愣，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摸了一把脑袋，哭笑不得地说道，“就因为这个，你不想考？”

姜丽丽顿时愣住，一时间心乱如麻，完全不知所措。

而姜丽丽听到陈凡的话，也稍微安心了一些。

如今她好不容易等到恢复高考的机会，给她带来新的希望，却又在即将成功的关头、被人恶意阻拦，搁谁身上能受得了？

有时候清高并不能拉近距离，反而会疏远，严利元和周姐对他热情有加，也是在他拿卫生处当家开始的，人情世故，有时候就是这么微妙。

回家不行，那样肯定会被棉纺厂的有心人发现，到时候麻烦一定会越来越大。

说着突然笑了笑，对着陈凡说道，“你是不知道，当时她姐姐刚考上中专，就出落得如花似玉，被好多人盯上，想等她长大就去提亲。”

不等他发问，姜丽丽就说道，“反正就算考上了，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他们会给学校写信、给有关单位写信，到时候我还是要退回来，所以我不想考了。”

陈凡做了个深呼吸，对着她笑道，“那你就是想多了，我不是去求人，而是给别人以后求我的机会。”

姜丽丽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没有伸手接。

这一年的匿名信，单位是以“万”来计算，成百上千的人因此而黯然离开校园。

她是一开始就遇到了难题，有些人是过五关斩六将，明明已经考上了，却只能望门兴叹。

陈凡沉吟两秒，还是摇了摇头，笑道，“谢谢，我没什么事，就是顺路过来看看。再见。”

不等她说完，林丽雯就插话说道，“上次你送我们的一整套数理化自学丛书，结果没多久就宣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你是不是提前收到消息了啊？”

当时的姜甜甜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入学考试（推荐入学的在报到之后，会有一次入学考试，主要是考察知识功底），正意气风发的时候，精神状态自然不一般。

姜丽丽抿着嘴，看着他略显疲惫的脸，很想说算了，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别人怕会被秋后算账，他知道不会啊，只要能跟郭老师他们讲清楚，以他们的智慧，肯定会明白这一点，随便搭把手，轻轻松松赚個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说完这话，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正如那句很俗气却很接地气的话说的一样，“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愿意为别人撑伞。”

所以他要尽可能地为她谋划。

虽然他在县里认识不少人，但教育局却没什么能办事的熟人，而且刚才学区办公室的办事员也说了，地委教育处也有可能会收到信，所以干脆直接去地委，把事情一起办了。

论智商，姜家姐妹是陈凡在云湖遇到的人中最高的，不过智商只关学习能力，社会经验、人情世故这些，都需要经过亲身体验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往回指了指，笑道，“你不知道，周姐这样跟我说话，是显得更亲近，你会随意跟普通关系的人说这样的话吗？”

秦姐上前两步，凑到陈凡跟前，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小声问道，“这是谁啊？”

周姐又看向他，“如果她能参加高考，打算报什么大学？”

陈凡笑道，“如果她真的对我有意见，就不会答应帮忙，更不会主动提出让我们暂时住在这里。住干部房也是，她是谁？卫生处的政工科长！连后勤主任都归她管，她不让我住，直接跟招待所打声招呼，我别说干部房，连大通铺都住不了，信不信？”

可那样做的话，他依然要往里面搭人情，还耽误她一年的时间，怎么算都不划算。

本来家里还想着等她们先工作两年缓一缓，然后再用单位的名额推荐上大学，却没想到突然恢复了高考。

哪怕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话，林丽雯和夏玉萍两人也不禁尴尬得脚指头抠地。

过了好几秒，姜丽丽才喃喃说道，“可是，我不想你到处去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