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收到了皇上的密信,交代不日将宣其上京述职,只是此次将留京,入内阁拜辅相,望林如海离开之前处理好扬州盐政诸事。
他捏着那张信笺,一时之间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唯一的女儿亦在京城,自己若能入京,父女团圆也是一件好事;忧的是皇上看来已经下定决心要对刘砀动手,他林如海若要入阁定然会遭到以刘阁老为首一派人的反对,阻力不小。
多想无益,林如海召来周管家对他道:“此番上京,怕是不会再回扬州了。”
周管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细细思索方眼前一亮惊喜道:“老爷可是要升官了!大喜呀大喜!”
林如海笑着摆摆手道:“不要外传,我只是先同你知会一声,府里头的下人也好有个准备。”
周管家道:“那……扬州这宅子同府内的仆从”
林如海道:“这好办,你派几个信得过的老仆留守扬州看着这旧宅子,至于多余的下人给点银子便都遣退了吧,路上带这么多人也不方便。”
周管家点点头又道:“老爷,旁的都好办,可这库房中的东西可要都运上京”
林如海道:“此事不急,待我在京城置办下宅子后,你再亲自带人来搬。如今先不要声张,也莫有什么大动作,就当平常的上京述职就好。”
“是,老爷。”周管家难掩激动地应下此事,待出了竹心堂,不由得老泪纵横,天可怜见,他家老爷终于要做阁老了!
这可是林家数十年来难得的好事,若非林如海嘱咐不要声张,周管家都想挂红灯笼点大炮仗,摆上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请扬州城内的许多百姓一同分享这一好消息。
事是好事,可随之而来遣散下人一事倒叫周管家有些为难。
因府内的下人俱是一开始就在林府干活了,大家都是勤勤恳恳,从没有偷奸耍滑的。数年下来都有了感情,亲如一家。
如今骤然要遣退一部分,其中有些人还是靠着林府发的月钱过活吃饭的,真有些难以抉择。
可全部带上京城就更不可能了,周管家叹了一口气,心中圈出几个名字,同这些人说了。
“周爷爷,你可怜可怜我把,我家有一患病在床的老母,全家人都指望着我过活啊。如今您要遣我出府,这可让我怎么和他们交代啊”
“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周管家您发发慈悲吧!”
收到话的仆从俱哭着瘫倒在地,有的还攀着周管家的大腿恳求,见周管家虽面色不忍,但并未心软,又收了一笔还算丰厚的遣散银子,那些人也老老实实地收拾包袱离开了林府。
赵全躲在一边偷偷瞧着,他已在林府待了几个月了,因他办事踏实,人也机灵勤快,众人对他的印象也好。
他瞅着周管家同一个个小厮婆子说话,而后那些人便哭着离开了,心中万分恐惧,以为林府是缺银子使所以才裁撤下人,生怕自己也要被赶出去。
他担惊受怕了几日,见周管家始终不曾来找自己,想是逃过一劫,这才战战兢兢去问道:“周爷爷,可是……府上银子艰难”
周管家瞧他一双眼瞪得浑圆,内含惊恐,笑着摸了摸赵全头上软趴趴的黄发道:“不是。”
赵全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我可以不要月钱银子,但求您不要赶我走。”
周管家大笑道:“你这孩子怕什么,那日我把你领进府中已是同老爷说过了。这几个月看你机灵勤快,谁有什么难事你都愿意去搭一把手,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赵全,我问你,此番老爷上京你可愿意跟着去若不愿,你就留下来看着扬州的老宅子。”
京城对于赵全来说是一个遥远的名字,他重复着喃喃道:“上京……”
“没错,就是皇城,天子脚下,你还不曾去过吧。”
赵全似是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这样的人竟能够去京城,胸腔中顿时盈满了豪气,他大声道:“愿意去!小的愿意一辈子跟随着老爷!”
周管家哈哈大笑,又摸了摸赵全的脑袋。
林府忙碌了几日,已是打点好田庄、商铺的交接工作,又选了几个忠心可靠的旧仆留下来看宅子,库房中的大件珍玩留带着日后周管家亲自带人来搬。
对于扬州盐政,林如海更是事无巨细皆亲自处理,力求妥帖。
如此又过了几日,四月二十四日林如海收到了宝玉自金陵寄来的信件,信中提及他中了小三元一事,林如海瞧见内心也十分高兴。
周管家在一旁看见林如海沉了几日的脸色终于放晴,好奇道:“老爷可是收到了什么好消息”
林如海指了指手中的信件同周管家道:“金陵来的。”
周管家一听便知林如海高兴所为何事,他搓着手也十分欢喜道:“可是那位宝二爷中了秀才”
林如海哈哈大笑:“可是小三元呢。”
周管家闻言张大了嘴巴,虽说小三元同三元及第是天差地别,可凡事讲究一个巧字,若县试、府试、院试皆被主考官点为案首,那这份运道,怕也是寻常人难及了。
“啊呀,这可是难得呢!老爷大喜啊!您一教就教出个状元郎出来!”
林如海咳嗽了几声,谦虚道:“也是他悟性好。”
虽如此说着,他的嘴角仍止不住上扬,又拿出宝玉的书信细细看了几遍,一边看一边道:“好啊……真是好。”
四月二十五日,林如海同周管家一行人坐上了北上去京城的大船,扬州众官员俱以为林如海不过是去述职,不曾想他乃是入阁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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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自四月初就开始下雨,连绵不绝,连着阴了好几日,至下旬才放晴。
这日早起,紫鹃便神神秘秘递给黛玉一封信,只道:“是晴雯悄悄送过来的,旁人不知道呢。”
黛玉拿过那封信,瞥了一眼信封面,只见上头一个字也没有,就知多半是宝玉寄来的,心头一喜,自己转到房内小心地用刀裁开,拿出里头的信纸展开一瞧,抬头就是“林妹妹亲启”五个字。
见紫鹃躲在帘后一个劲地捂嘴笑,黛玉娇嗔道:“你笑什么”
紫鹃道:“我啊,笑姑娘一拿了宝二爷的信就忙不迭拆开来看呢。”
这话说的黛玉面上一红,她将手中看到一半的信扔至桌上,转过身去道:“谁说我想看了。”
紫鹃知黛玉面皮薄,遂拿了信哄她道:“姑娘还是瞧瞧吧,宝二爷此去金陵应考,也不知考得怎么样,兴许就要回来了也说不准呢!”说着,将信往黛玉面前推了推。
黛玉的心叫她拿话勾了起来,望着信纸犹犹豫豫,还是抬手拿了,这回她躲到内室去不让紫鹃瞧见,只留紫鹃一人站在书桌前不住的笑着。
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黛玉对着光展开那几张薄薄的信笺,继续读了下去。
读至“承蒙县令同知府大人看重,点为案首”一句时,她忍不住啊了一声,心中也着实为宝玉感到高兴。
黛玉微微一笑,心道:他考了两个案首,不知院试如何,想来秀才功名应该是无须担心了。如此……便可留在京城考乡试了。
又接着往下看,则是宝玉再同她介绍金陵当地的风景、吃食、小玩意等。说的十分具体,其中有许多宝玉俱已亲自看过、吃过,还同她点评哪处店铺做的点心酥软好吃,哪处只是徒有虚名。
说的十分具体有趣,整整写了两张纸,读起来倒像和他一同经历了一般,写的像个游记似的。
读到最后一句“风景如画,只可惜无人与我共赏。盼日后得空,能与妹妹共游秦淮。”时,黛玉整张脸都红了。
她小声道:“胡说什么呢……”
虽说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想到,若真有一天自己也去了金陵,和宝玉共游秦淮,该是何种风光。
这样想着,黛玉不自觉笑开,她放下信,轻轻捂了通红的脸道:“真是胡说八道。”
黛玉在内室磨蹭了许久才出来,紫鹃见她眉眼不自觉含笑就问道:“姑娘,可是宝二爷快回来了”
黛玉道:“好像是的。”
说着,她凑近了紫鹃轻轻在对方耳边高兴道:“他在信中同我说他考中了案首呢!”
紫鹃惊喜抬眼:“啊,那可真是太好了!真真是文曲星保佑!”
“这事我瞧着就姑娘一人知道,太太同老太太那边还听不见风声呢。”
黛玉浅浅笑着道:“宝玉他院试还不曾考呢,兴许是想要等院试考完了再打发人回京城送信。”
紫鹃玩笑道:“哦,那为何独独只告诉了姑娘可是……”
黛玉听的又喜又羞又恼,急了半天仍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好上前打着紫鹃道;“你再胡说,你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紫鹃一边笑着道:“看来姑娘您害羞了。”一边同黛玉在屋内玩起了你抓我躲。
闹腾了许久,黛玉终于累了,摇摇晃晃地走到软塌旁坐下休息,额头上已是出了一层薄汗,此时正微微地喘着气呢。
紫鹃上前取了腰间的帕子为黛玉擦汗,又取过茶壶倒了一碗茶递到黛玉手中道:“姑娘歇歇。”
黛玉用了茶,也不再计较紫鹃的玩笑,沉默了半晌她突然小声地来了句:“我知道,他待我好。”
“同旁人不一样。”
紫鹃闻言望着黛玉双眉舒展、并无郁色的脸庞,在心中悄悄道:“是啊,姑娘,二爷他待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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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回京述职一事不多久贾府也收到了消息,一日晚饭后贾母还特地同黛玉提了,道女婿定会来府上拜访,那时他们父女二人又可见面团圆了。
一番话听的黛玉喜上眉梢,如今她每日生活舒心,贾母同凤姐儿也时常关照着她,加之有迎春、探春、惜春、宝钗等姊妹们常伴着一同玩耍,真真是再无烦心事了。
五月中旬,林如海进京,刚下了船便一刻不歇地入皇城拜见皇帝,众人皆道约莫是公务繁忙,这才着急了些。
周管家则是携着行李下人先去了荣国府,凤姐儿早收拾了客房,一行人有条不紊地在贾府先住下了。
因林如海事先的嘱咐,周管家同贾府众人交谈时并不曾露了口风,只坚持道老爷此番是上京述职,待不了多久便回扬州了,私下则是悄悄打探京城里合适的宅子。
朝中诸人亦是如此认为,唯有首辅刘砀起了一丝疑心。
门下的官员都劝道:“首辅大人为何如此担忧那林如海不过是上京城例行述职罢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刘砀摇了摇头,他问道:“你可知林如海此番上京坐了几条船来”
那人听了一时哑言道:“这……属下不曾留意,只是大人,这事也太小了,说明不了什么吧。”
刘砀不再理会那人,只暗中嘱咐自己的眼线仔细观察,隔天收到了林如海此番来京坐了一条大船,似乎是随身携带的行李颇多。
刘砀更觉着不对了,首先扬州巡盐御史一职颇为重要,官员轻易不得离开;第二,林如海素来只用书信述职,这次一反常态郑重入京,定是皇帝要有什么大动作;第三,如果只是短暂留京,为何要带那么多行礼,还是有了长住的打算
细细思索,刘砀倒将事情的真相猜出了个七八分。
他知道皇帝肯定有给林如海升官的打算,只是不曾想到林如海此人如此得皇帝看重,居然一下子让其入阁拜相。
虽说他一堂堂首辅阁老并不将区区三品巡盐御史林如海看在眼中,可若有一个人要在将来给你找麻烦,瞧着也肯定不痛快。
刘砀在脑海中将林如海的家世扒拉了一番,发现此人还和贾府是姻亲关系,虽然丧妻许久,但一直不曾续娶。
刘砀心道:贾府……这好办。
若皇上想要扶持起林如海同老臣我打擂台,那我便还之以“离间”之法,到时候林贾两家立场相对,我看这出戏还如何唱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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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贾母正在院中同众人用饭,就见一小厮跑进来道:“恭喜老太太!咱们家姑爷晋封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入内阁拜辅相啦!”
贾母闻言失手打碎手中的瓷碗,颤抖着道:“你说……什么”
一旁的凤姐儿握着贾母的双肩,一脸欣喜道:“老祖宗不曾听错,林姑爷入内阁拜辅相了!”
坐在下首的黛玉听后心也是怦怦直跳,左右的探春、宝钗纷纷道:“林姐姐/林妹妹,真真是恭喜啊。”
贾母握住了凤姐儿的手不住道:“我……我就知道我这个女婿是个有出息的。”说着说着,贾母不自觉淌下泪来哭道:“敏儿啊,我可怜的敏儿啊。”
黛玉亦是眼圈微红,伤怀起母亲贾敏来。
众人纷纷来安慰贾母同黛玉。好不容易收了眼泪,便又见一小厮跑进来道:“恭喜太太老太太!咱们家宝二爷考中了小三元!”
“你说什么!”王夫人原是坐得十分端庄,一听此消息再也按捺不住,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口中喃喃道:“宝玉我儿……中了小三元”
贾母更是欣喜,当下叫了鸳鸯来吩咐道:“赏!赏!每人俱赏一吊钱!”
凤姐儿十分机灵有眼色,不住地说着吉祥话,把贾母逗得哈哈大笑,什么宝兄弟真乃文曲星下凡,头次下场应试就拿了个小三元回来,待日后会试、殿试,定能考个状元回来。
王夫人叫她奉承地高兴了,也笑着道:“再赏一吊钱,就从我账上出。”
鸳鸯浅浅一伏身应下,屋里的丫鬟婆子脸上也俱是喜气洋洋,不住地磕头谢恩。
迎春、探春姊妹几个也道:“二哥哥真真是有出息。”
唯黛玉早知宝玉已考中二元,故听了这三元的消息面上还收得住,不至于喜得恍了神,内心仍十分为宝玉高兴。
众人正一片笑意融融的和乐氛围,就又又见一人跑进来,此次是赖大管家,正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喜道:“恭喜太太老太太!咱们家大姑娘……封妃了!如今宫里头来的太监就在府外头,请太太们入宫谢恩呢!”
探春道:“今儿真真是好日子,这么多好事堆在一块儿,我们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
凤姐儿接话道:“可不是嘛,如今是林姑爷入内阁拜辅相,宝兄弟中了小三元,咱们家的大姑娘还做了王妃。啊……我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见今天这个场面呢!”
“瞧把老太太喜的。”
宝钗笑着道:“如今啊不是喜上加喜,是喜上加喜再加喜呢!”一番话说的众人俱笑了起来。
贾母同王夫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婆媳两人相顾无言,只听王夫人刚道“恭喜”二字,眼角便泛出泪花来。
关键时刻还是贾母镇得住场面,她雷厉风行地指挥赖大管家将府中诸事操办起来,一连三件喜事要好好庆祝一番。
自己则是率邢、王两位夫人并尤氏,按品大妆,坐四顶大轿入朝谢恩,另外通知家中的两位老爷贾赦、贾政换好朝服,一同前往。
作者有话要说: 入v万字大肥章奉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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