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争宠,宫里谁没想着法子勾过万岁爷,不然孩子哪儿来的?
就连最为清冷端庄的佟佳氏,当年为了争宠,也没少做孟浪的事儿。
要是佟佳氏身子撑得住,这会子怕是都没她和惠妃站脚的地儿。
她平静看向惠妃:“你跟我们说这个作甚?后宫的妹妹们也不算少了。”
“是姐姐还是妹妹那可是说不准的事儿。”惠妃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打算,慢悠悠道。
“旁人怎比得过方荷?万岁爷说她是故人之后,太后乃至太皇太后都莫名对她青睐有加,至今都查不出她的背景来。”
她抬起眼皮子看荣妃,“姐姐就不怕御前再出个叫表哥的?”
荣妃手中的茶算是喝不下去了,思及佟佳氏妹妹在众人面前彰显自己和皇上的亲近时那声‘表哥,她只觉得腻味。
“那怎么着,姐姐有法子叫方荷伺候不成万岁爷?”安嫔直冲冲地问。
“说不准人家现在都待过寝了呢。”
惠妃冲安嫔笑着摇摇头:“昨儿个我特地叫嬷嬷去看了,她还未曾侍寝。”
“当然,我也没法子阻止万岁爷给她位分。”惠妃话锋一转。
“可我听说,这位方荷姑娘先前一心想着出宫,北蒙倒是个好地方。”
安嫔不说话了,即便她不擅长耍心眼儿,也听出了惠妃话里的恶意。
荣妃和谨嫔就更不必说。
但谨嫔只低着头当什么都没听到。
她位居六嫔之末,阿玛不过是个国子监的副监,在宫里几乎没有根基,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
惠妃也没指望她,只不紧不慢品着茶,余光打量着荣妃和安嫔的神色。
马佳氏和李佳氏可都有不少儿郎,在銮仪卫和禁军里当差。
荣妃放下茶盏,悠然起身,“万岁爷若起了心思,谁敢置喙?”
“左右后宫那么大的地方,明年选秀也不少进人,咱们擎等着多几个妹妹也就是了。”
安嫔没听出荣妃的意思,但她不打算做那种损阴德的事儿,只垂眸不语。
可惠妃已经听到了自己想听的。
荣妃虽字字句句都是对万岁爷的顺从,却只字不提想跟方荷做姐妹。
她只笑了笑,“荣姐姐说得是,倒是我多嘴了,往后不再提便是。”
其实康熙若想避暑,不拘是南苑还是京郊都不缺好地方。
他之所以定下要在热河建行宫,不只是为了避暑。
热河之地,西临奉天,北面的木兰围场和东面都临着北蒙,往南去快马加鞭一日就可到达京城,清初入关就是走的这条路。
因此康熙很早就从奉天派出了三千官兵驻扎在此地,一为练兵,二为震慑监督北蒙。
其次还有与大清关系比较紧密的察哈尔左翼四旗官兵,每年都会在木兰练兵。
那是抵挡外敌的一道防线,从热河过去,只要半日功夫。
所以康熙到了行宫后,也没多休息,先接见了察哈尔四旗旗主和各旗都统,而后又亲自带阿兰泰,出去检阅此地驻扎的三千官兵。
他提前派人通知过北蒙各部落,因雅克萨的战事波及漠南和漠北,推迟十日后再开始木兰秋?。
但他也几乎没时间待在行宫,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门,深夜才回。
方荷无所事事,御前跟随伺候的宫人,都被梁九功和李德全反复敲打,谁也不敢支使这祖宗干活儿。
还有个春来,卸了差事,每日就陪着方荷。
热河的天气也舒服,方荷也从康熙口中得知,学狗叫只有四个人知道,四舍五入等于没人知道。
她松了口气,终于提前过上了自己梦想中的咸鱼日子。
每天一睁眼就是吃,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洗漱有人打水,衣裳有人浆洗,提膳都不用她自个儿操心。
这甚至比在御茶房时还逍遥,方荷恨不能一辈子都能这么自在。
但好日子过了没几天,太后跟前的乌云珠就过来请她。
乌云珠态度非常和善,对方荷也很恭敬,“主子得知万岁爷忙,怕姑娘在行宫闷得慌,请您去外头走走。”
说是外头,其实就是还在修建,但是还没建完的行宫,外头早就围起来了,有禁卫把守,无人可以靠近。
那里有座比较大的御花园,虽然没什么珍贵的花儿,可盛夏的当口,这里的温度合适,花园里也是姹紫嫣红,好看得很。
普通妃嫔出不去眼下的行宫,没办法只能去小花园。
康熙孝顺,自不会拦着太后走动,提前叫人先把大花园里的水榭给建好,好叫太后有个赏花的去处。
因为方荷如今的身份还是宫人,太后召见,春来倒是无法跟着。
乌云珠带着方荷,凭着寿康宫的腰牌,一路出了行宫,就引着方荷来到了水榭。
一进门,方荷还没行礼,太后就起身,直接把她拉了起来,看着她笑得特别灿烂。
张嘴就是一串叽里咕噜叫方荷听不懂的蒙古话。
方
荷眼神偷偷往不吭声的乌云珠身上飘。
“......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听不懂蒙语。”
这要闲聊,总得有个翻译吧?
乌云珠笑而不语,丁点张嘴的意思都没有。
她要怎么说,太后一张嘴就问方荷喜不喜欢金子,她库房里摆了好多,随便方荷挑。
虽然能感觉得出方荷很爱财,通过上次拒绝黄金盒子和南珠的事儿,乌云珠却知道这丫头是取之有道。
还是不叫方荷为难了,也有损主子的形象。
方荷完全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要知道肯定得嗷一嗓子哭出来。
又不用在苏茉儿和太皇太后面前装样子,她为难个屁啊!
太后见乌云珠不吭声,知道自己见方荷越来越像乌林珠额格其,有点激动过头了。
她笑着拉方荷坐下,换上了生硬的汉语,“你,在宫里过得高兴吗?”
方荷一直偷偷打量着太后,发现她脸上格外慈祥和关切的神情,鼻尖微微一酸。
从一个人变成一个物件,甚至还碰上个爹系年龄,小学鸡作为的未来夫主,她能高兴得起来就见鬼了。
可她能说吗?
她换了个概念,笑着回话:“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自打入宫起,就得姑姑照料,姑姑去世后又得万岁爷天恩,自没有值得不高兴的事儿。”
太后毕竟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听得懂汉语,但她脸上的笑却微微淡了点。
这丫头没说实话。
但很快,她叫乌云珠把点心端上来,又笑得和蔼起来。
“我听说你喜欢河鲜,这是用晾干的鱼蓉和蟹黄做的酥饼,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乌云珠这回一字不落地翻译了。
方荷正好还没用午膳,从善如流吃了几块,.......原来鱼的鲜香和奶香掺杂在一起,变成咸味酥点如此好吃。
就好像后世的蛋黄酥,只不过更松软些,鱼肉特有的弹性又多了股子嚼劲儿。
至于蟹黄酥就更不必说,这点心在后世也很有名。
她总爱买,没有后世那么细腻,香味儿却更加浓郁。
这大概就是纯天然无添加的好处了。
见方荷吃得香,太后没再说什么,含笑静静注视着荷的侧脸,目光一时间悠远又伤感。
乌林珠不喜欢河鲜,她嗜好甜食。
因为吃得多,比一般女子都要丰腴些,再加上张扬的性子,明明长了张娇俏的脸儿,却从无人敢招惹。
不像方荷,即便比先前长了些肉,瞧着也还瘦得小羊羔似的,看起来就惹人怜,在后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方荷,你想伺候皇帝,还是出宫?”见方荷吃得差不多,太后突然用汉语问。
乌云珠低呼:“主子!”
太后抬手不叫她说话,只定定看着方荷。
方荷动作微微一顿,把最后一个蟹黄酥塞进了嘴里,鼓着小脸儿冲太后笑。
“奴婢想留下,要是出宫,往后怕是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点心啦!”
乌云珠松了口气,还好,方荷这丫头足够清明,不会跟着主子一起胡闹。
太后没再说别的,只笑着点点头:“好。”
她指了指空了的盘子,笑道:“还有,我累了,你带走。”
乌云珠赶忙道:“御膳房那边因为万岁爷不在,送过去的新鲜鱼蟹怕是不多,咱们这边膳房倒是做了不少,主子早就吩咐给你备着呢,姑娘随我来吧。”
方荷一丝异样也没表现出来,冲太后规规矩矩蹲安,谢过太后的赏赐才告退。
提着食盒回去的路上,过了小行宫的门,送走乌云珠,方荷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是察觉不出太后对她热切的善意,可太后和康熙并非亲母子,看乌云珠的反应就知道了。
若康熙要留人,孝庄也许还能说得上话,太后却不能。
她说不高兴,不想留下,太后除了替她难受,还能做什么?
看太后这表现,想必那份故人之情能叫她往后留在宫里好过很多,她该知足了。
还是好好想想留下该怎么过日子才是.......
“这不是御前的方荷姑娘吗?”
“瞧着怎么从外头回来,万岁爷不在御前,御前的人竟能随意走动了?"
方荷一抬头,心下就哦豁一声。
惠妃和荣妃并谨嫔三人就站在小花园和大道交叉的地方。
问话的是荣妃,不瞎就能看得出来者不善的意味。
方荷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蹲身行礼。
“奴婢见过惠妃娘娘、荣妃娘娘,谨嫔娘娘。”
“回娘娘的话,太后召见奴婢,问起五阿哥南下时的趣事,奴婢才从外头回来。”
没人叫方荷起身。
惠妃不紧不慢行至方荷面前,弯腰拾起食盒的盖子看了眼,笑了。
“哟,看样子是讨了太后的赏,这点心连我们这些做主子的都轻易吃不上呢。”
荣妃懒洋洋跟惠妃说话,目光却居高临下看着方荷。
“她一个宫人,能得太后的吃食赏赐,就算是天大的体面了,惠妹妹怎么也学那眼皮子浅的。”
谨嫔浅笑着,轻声替惠妃辩驳,“荣姐姐话不能这么说,即便这宫女身份卑微,到底是与老祖宗和太后有缘。”
“往后想必做个有头有脸的嬷嬷还是可以的,惠姐姐给她几分脸面也是未雨绸缪嘛,免得叫人记恨。”
惠妃也直起身,垂眸睨视方荷,轻嗤了一声,“方荷姑娘说说,谨嫔的话可有道理?”
方荷只想说,敲你大爷的,听见了吗?敲你八辈儿祖宗!
她们倒是聊得起劲儿,方荷寻常少保持行礼的姿势,这会子腿酸得几乎蹲不稳,偏偏惠妃就在她跟前。
要是蹲不住,就只能往后,四仰八叉在这女人面前当王八。
但她面上一点异样都没有,心里也平静得甚至出乎自己的预料。
在这种尊卑分明的世道,上位者想收拾下位者,甚至都不能说人家不干人事儿。
因为这本来就是人家的主职工作之一。
她更清楚,这种斗鸡环节往后还多着呢,这才哪儿到哪儿。
她干脆起身,在惠妃和荣妃惊诧且马上就要责难的表情中,利落跪地。
就当提前给她们上个坟,到底也是几百年前的老祖宗,不丢人。
“回谨嫔娘娘的话,主子们问奴婢话,是奴婢的荣幸,主子们的一言一行,奴婢一个宫人怎敢置喙,更不敢做那以下犯上的混帐。”
谨嫔微微皱眉,方荷越是这样平静,她心里反倒越警惕。
在后宫里,嚣张跋扈,的女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能受得住屈辱的,但凡叫这种女人爬上去,往后保管要加倍报复回来。
她心下一转,冲荣妃笑了笑,“倒是嫔妾小人之心了,咱们还是快叫方荷姑娘回去,免得主子爷要人伺候,找不着人,要怪咱们。”
荣妃笑着颔首:“也是,谁叫咱们不会喝酒唱曲儿,入不了万岁爷的眼,倒叫方荷姑娘受累,替咱们照顾万岁爷,白芍,赏她!”
白芍利落应声,一个荷包扔到了荷脚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儿,应该是碎银角子。
方荷淡淡垂眸看着,荷包也不鼓,最多一两,比康师傅还抠。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想乌龟来了王八,惠妃刚要开口叫方荷捡,他们背后就响起了康熙微微泛冷的声音??
“她一个御前宫人,伺候朕是她的本分。”
“朕竟不知她是替你们照顾朕,怎么,你们也想到御前当差来?”
惠妃和荣妃、谨嫔三人心下一惊,万岁爷今儿个不是一大早就出了行宫吗?
往常都是夜里才回来,她们得到消息,这才特地来会会方荷。
今儿个怎么回来得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