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似乎也不掸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
谈稷很少这么受制于人,说到底还是理亏,敛着眸移开目光,不和宗政对视。
他深吸口气,还是不作回答。
这种时候,他说什么都是错,除了火上浇油没一点用处。
他知道,他一开口两人就要吵架。
可他不开口,宗政就不会更生气吗?
他觉得被背叛,哪怕看到方霓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他都不会这么难以接受。
“我拿你当兄弟,跟你分享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你在背后笑话我,拿我珍视的人来玩耍?!”宗政认命般点着头,微微抬眉,笑眯眯睨着他,“你可真行!”
谈稷知道他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空气都凝固起来。
谈稷避开他戾气满满的双眸,无意再跟他争执:“抱歉。”
他的忍让,却让宗政心头的那把火越烧越旺。
荒诞到极致,他反而笑起来,往后一靠。
“小时候,我刚到大院的时候,他们都不愿意跟我玩,只有你和阿浩把我当朋友。”他自嘲一笑,“7岁以前,我跟我妈住在最破烂的老城区,有一顿没一顿,她一天打三份工养活我。回到北京后,我爸天天骂我,邓芳没给过我一个好脸,可我还得
叫他们爸妈,你说可不可笑?”
“可我要在那个院里生存下去,我就得对他们笑脸相迎,我最讨厌的人,我也得忍着。你知道我每天过得有多压抑吗?”
“跟霓霓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快乐也最害怕的时候。我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家里的事,怕她知道其实我只是一个外表光鲜的可怜虫。”
“你跟我不一样,你爷爷是元勋,你父母都位高权重,你舅舅是封疆大吏.......你出生于这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权贵家庭,你喜欢什么都有人捧到你手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身边都是“好人”,就连你的继母都对你温柔亲善,百般呵
护......你说这是为什么?”他忽然笑起来,笑得不能自抑。
谈稷依旧沉默。
“你懂什么是爱,你懂什么是恨吗?”
“当然了,你这样的人不需要懂,因为你拥有的太多了,你从来都没有失去过。所以我坐在这里,我说了这么多,骂得这么难听,你也可以什么表情都没有。你甚至连愤怒都没有,这是为什么?”
“我在骂你,你凭什么可以一脸无所谓地坐在这里?!”
“哐当”一声,被掷出的杯子砸在谈稷手边的桌角,又有无数碎片裂开,像崩裂的火花。
巨响之后,便是漫长的沉寂。
暴怒使他英俊的脸庞扭曲变形,从未有过这么一刻,宗政觉得自己如此恨他。
如此地恨一个人。
方霓半小时后收到了魏书白的来电。电话里,他说他们很好,附了照片给她。
她翻开看,两人坐在花园餐厅的一角,面对面,桌上摆了些吃食,表情也都很平静,似乎确实没什么问题。
只是好像打翻了什么东西,一个服务生低头在旁边打扫。
“阿稷什么时候回来?你帮我问一下好吗?”她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餐厅里这个点儿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四周过于安静,电话里的声音就非常明显。
魏书白下意识回头,宗政面无表情,谈稷眉目含笑平和,并无什么不妥。
“好。”魏书白将电话挂了。
他确实有点待不下去了,这诡异的气氛。
略斟酌了会儿说:“阿稷,走吧。”
目光却落在宗政身上。
他垂眼讽刺地捻一根烟,也不点,更没有说话。
“今天太晚了,有时间再聊。”谈起身告辞,跟魏书白一道出去。
到了门口魏书白才摇了摇头,同情地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没事儿吧?”
“我像有事的样子吗?”谈掸开他的手,眼底一闪而过的烦躁。
真的很难得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情绪外露。
魏书白由此判断,他是真的吃了瘪。
这人一贯的强权霸道,被人下了脸面还一声不吭,除非心虚。
魏书白细想一下也觉得好笑。
以前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打算就这么着?”沿着雪道走了会儿,魏书白才开口。
谈稷本不想回答,雪地里反射出的月光印着他清冷的眉眼,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从未有一刻这么无奈。
“这两天我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免得他看到我就来气。”
“你躲着他让着他,他恐怕更气,觉得你瞧不上他,私心里没把他当对手。”魏书白保证自己并不想火上浇油,只是陈述事实,但说完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
谈稷淡漠道:“那我也没办法。”
他就这么微垂着眼帘冷淡地走在小道上,也不开口,就这么静默走着。
这人平日一副眼高于顶的自矜模样,从不低头,难得如此失意。
魏书白:“在想什么?”
谈稷默了半晌:“宗政的话。”
魏书白微抬眼帘,回头:“他跟你说了什么?”
“谈公子不向来都当别人的话是放屁?只遵循自己那套?”
谈稷皱眉:“能别挖苦我了吗?”
“烦着呢。”
魏书白微耸肩膀,闭上了嘴巴。
半晌,谈稷才幽长的一声叹:“看出来了,这一次,他真恨上我了。”
魏书白讶然:“不至于吧?”
“你让他发两天疯,过段时间就好了。”
谈稷沉默。
魏书白看他一眼,半开玩笑:“那你别跟宗良争了。”
“公是公私是私,这是两回事。”
魏书白不轻不重地搭了下他的肩膀:“顺其自然吧。
谈稷没应,无意望去,墨蓝色的夜空中只悬着一颗遥远的星子。夜风吹在身上,钢刀刮骨般麻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