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坤宁宫
皇后满意抚了抚发鬓,才微微扭头朝巧玉吩咐道:“你去东宫走一趟,请太子下了朝后过来一趟。”
永平帝倚重太子,朝中大半事务皆交由太子处置,若非初一十五,太子并不每日都来坤宁宫请安。
巧玉闻言立即躬身退出坤宁宫,转头朝东宫而去。
与此同时,皇后的奶嬷嬷郑嬷嬷亲自捧了茶盏上前笑道:“老奴瞧着,娘娘今儿个心情不错。”
闻言,皇后唇边笑意愈发明显,伸手将郑嬷嬷手中茶盏接过,先漱了口,又从一旁伺候的宫女手中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才抿唇笑道:“明安这孩子大了,也是时候成家了。”
郑嬷嬷是她的奶嬷嬷,与她情同母女,二人之间自然是没甚不能说的,因此她也并不瞒着郑嬷嬷。
乍一听此话,郑嬷嬷先是一怔,随后喜上眉梢道:“娘娘此话当真?”
要知道她们太子殿下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每每一提这正妃的事儿,就三缄其口,娘娘哪次不是铩羽而归,如今看来,这事儿是要成了?
“本宫何时骗过你?”皇后莞尔,心下虽是高兴,却也小心叮嘱道:“此事尚未有定论,切莫出去胡说。”
郑嬷嬷哪儿有不同意的,欢欢喜喜地叹了一声,才躬身将铜盆帕子等物件儿端了出去。
用过早膳,皇后便命人将这朝中年纪合适的女郎名单拿来翻看,又过了半晌,才终于听见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巧玉小心进来通道:“娘娘,殿下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太子转过屏风,优雅踱步至皇后面前,依着规矩行了礼,温雅道:“母后。”
“明安。”皇后抬眸一笑,随手将名单放下,起身至太子身边嘘寒问暖一番。
见状,太子牵起唇角,微微笑道:“母后唤儿臣前来,可是有事?”
这一问倒是叫皇后想起正事来,思及昨日永平帝笃定的神色,不由得试探道:“明安....可是有了心仪的女郎?"
似是不曾料到皇后竟会问起此事,太子神色一顿,才回眸道:“母后问这作甚?”
皇后默然,她惯来了解太子,既是没有一口否决,那便是有了,随即愈发温声道:“古语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如今在政事上得你父皇称赞有加,可这终身大事,迟迟未有着落。”
听闻皇后此话,太子眸中光华流转,微微勾了勾唇,意味不明道:“但凭母后安排。”
太子既然已经同意,皇后便做主将柔妃与张昭仪都请到了坤宁宫,至于文贵妃,虽然楚王痴傻,可明面上也不好厚此薄彼,也就一并请了过来。
而另一边,容昭亲自跟着御前的太监总管康往崔府去。
依着太后的意思,本是打算将赐婚懿旨由慈宁宫直接送去崔家,可容昭心中总膈应着昨日的事,这才特意央了太后,亲自去御前讨了这道永平帝亲书的圣旨来。
途中,康禄心中也是屡屡叹气,这容昭郡主真是被娇惯得不知天高地厚,这传旨赐婚的事儿,她作为女方,怎好亲自去夫家?
可容昭郡主向来得太后恩宠,又有圣上在背后为她撑腰,自己区区一个掌印太监,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容昭到底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终归忍不住提点了两句道:“郡主此行,可是有何要事?"
见容昭目光望来,康禄又斟酌着道:“依着咱们大祈的规矩,惯来是没有女方上男方的道理。”
话音甫落,便见容昭眸光泛冷,轻轻勾起唇笑道:“康大监想说什么,本郡主心中知道,只是我身为大祈郡主,能纡尊降贵亲上崔家,如此恩典,他们当感念在心才是。”
闻言,康禄便知她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自己乖乖闭上嘴,省的惹上麻烦。
不多时,赐婚的仪仗便到了崔家门口。
崔府众人早在仪仗从宫门出发时便已然收到消息,由崔慎领了崔家众人,早早摆上香案,齐齐跪在院中。
康禄目光从崔家等人身上扫过,才不慌不忙展开圣旨,尖着嗓子念道:“崔家之子崔砚,才德兼备,容昭郡主温婉贤淑,...,择良辰完婚,钦此。”
说完,才满脸笑意地双手将圣旨递给崔慎道:“老奴便先恭喜崔老,恭喜崔郎君了。”
另一边,容昭郡主自打见到崔砚的那一刻,目光便牢牢黏在崔砚身上,再未挪动半分。
见状,崔慎恭敬将圣旨接过,吩咐下人捧去祠堂放好,才回首对容昭笑道:“郡主光临,实是崔家之幸,李玄,你便带着郡主在院子里多转转吧。”
“是,祖父。”崔目不斜视,依旧垂着眸子轻声应了。
见状,容昭郡主眸中眷恋更深,她真是爱极了他这副清冷矜贵的样子。
不远处,崔夫人眸中隐下一丝担忧,面上极快挂上笑意上前两步至容昭面前道:“郡主今日倒是来得巧,前些日子我刚得了两盆牡丹,恰恰便在今晨开了,可要季玄带您去瞧瞧?”
闻言,容昭虽是不喜崔夫人,眸中却也带上两分雀跃,颇为期待地望向崔砚。
崔砚并不看她,只垂了眸子克制道:“郡主请。”
他反应冷淡,容昭却也不在乎,由崔夫人领着,二人往后花园而去。
待人走后,崔慎才笑着对康禄道:“大监一路辛苦,还请进去喝盏茶稍作歇息。”
康禄一笑,连忙婉拒道:“喝茶却是不必了,太后与圣上还在宫中等着咱家回话呢。”
话音刚落,崔慎身后的管家立即会意递上一个荷包,康禄也不推拒,都是见惯了的流程,若是他不收,反倒不美。
依着惯例将荷包收下,康才上前两步,凑至崔慎耳旁道:“崔老,太后与圣上说了,崔郎君年少气盛,容昭郡主又金尊玉贵的,难免有些摩擦。”
“只是,武义王一生忠心耿耿,他留下的遗孤万万不可怠慢了去,郡主若有不妥,还请多劝劝崔郎君。”
崔慎浑浊的眼珠极快闪过一抹暗色,面上却更加赔了笑道:“老臣省的了。”
说罢,又亲自将康送走,转身时才渐渐隐去笑意,同崔由一道进了书房。
房中,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父亲!皇家未免欺人太甚!”崔由皱眉道:“那康是什么意思您不会不知!”
什么多劝劝崔郎君,言下之意,便是要他们整个崔家,将这位郡主好好供着。
见崔由反应激烈,崔慎将手中茶盏重重放下,沉下眸子道:“恪平!”
崔由被这一声冷喝一震,这才恍若初醒,回过神来道:“儿子无状了。”
崔慎抬起眸子,浑浊的目中闪过一丝愧疚与力不从心,叹道:“是我无用,才叫季玄受了如此委屈。”
崔由一惊,连忙皱眉道:“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崔家能至如今这个地步,都是多亏了您。”
崔慎一阵沉默,良久,才道:“今日康禄虽是存了提点之心,只是如何做,却是看咱们崔家,你且去告诉阿婉,待郡主进府以后,众人都要好生敬重。”
他口中的阿婉,正是崔砚母亲王婉,如今崔家的当家主母。
“是,儿子知道了。”崔由垂眸,崔慎此意,无非便是将容昭郡主尊着敬着,至于旁的,那便是一概没有了。
“行了,你且下去歇着吧。”崔慎摆摆手。
崔由依言退下,只是转身踏过房门时,不经意瞥见崔慎整个人独坐在圈椅中,尽显老态。
他父亲枭雄一生,何时有过此种老态龙钟的时候?
房门随着崔由的踏出被重重关上,崔慎整个人隐在暗处,目光淡淡扫过桌案上的麒麟踏云镇纸。
这还是当初虞归晚将将学会雕刻时为他刻的,笔法稚嫩却满含心意。
崔慎伸出手,将镇纸捏在手中细细把玩,良久,才将其放回桌上。
眸中闪过一丝遗憾与愧疚,说到底,终究是他对不住两个孩子,只是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便不得不考虑诸多。
与此同时,皇宫坤宁宫
文贵妃,柔妃,张昭仪得了信皆紧赶慢赶到了坤宁宫。
“既然你们到了,本宫也就不满你们了。”皇后端庄一笑,目光优雅扫过三人,继续道:“如今几个皇子都大了,圣上有意为他们选妃,让本宫来问问你们的意思。”
柔妃向来是个心思活泛的,闻言便心下一动。皇后此举无非便是要为太子选妃,如今齐王也到了时候,若是能搭上这股东风...
思及此,柔妃头一个笑道:“咱们几个哪儿有什么主意,单凭娘娘吩咐罢了。”
说完又试探性问道:“娘娘可是为太子殿下瞧好了太子妃的人选?”
皇后淡淡瞥她一眼,也不与她计较,只唇边笑意隐去几分道:“太子妃是谁,终归要看明安自己的意思。”
闻言,柔妃心中更喜,即使如此,那她便要好好为齐王挑选个贤内助,以助他成就一番大事。
文贵妃向来不喜柔妃这般汲汲营营的样子,见状便冷哼一声道:“啊??这为太子选妃,柔妃倒是格外积极。”
被她一刺,柔妃面上笑意一僵,回眸便不无恶意道:“咱们这做母亲的,无非便是关心孩子的婚姻大事罢了,不像文贵妃,楚王天真,倒是隐去了这些烦恼。
此话一出,便听凤座之上的皇后狠狠拍了桌案,皱眉道:“柔妃!慎言!”
楚王痴傻在宫中不算什么秘密,可到底是皇子龙孙,绝不是这些妃嫔拿来吵嘴的话头。
见皇后沉怒,柔妃只得悻悻住了嘴。
文贵妃面色也一片冷凝,楚王就是她心口的一根刺,触之生疼。
事情演化至这般,皇后原本的好心情也没了大半,只敛了眸色问张昭仪道:“张昭仪,圣上的意思是,赵王虽是不急,却也可先相看着,你如何想?”
张昭仪惯来是个恭谨的,闻言便轻轻点头,道全凭皇后做主。
既然如此,皇子选妃这事儿便定下来,于五月底在秀蕊宫办了百花宴,请各家适龄的女郎们皆入宫观花。
同时,又着宫廷画师于今日开始,下到各官宦贵胄家,将适龄女子的画像依着规矩画了,一道送进宫来。
东宫中,太子下了早朝便静静端坐在书房内,清雅的侧脸慵懒照在阳光下。
月明与雾隐等人静静待立在侧。
此时,太子面前的桌案之上整整齐齐陈列了十数条长链,或金或银,甚至还有散发着温润之意的玉质锁链。
月明与星流对视一眼,皆不敢出声,小心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自宫宴之后,太子面上不显,实际心情可算不得好,就连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昨夜回到东宫,更是吩咐匠人连夜打造出这些链子来,还需得无一处不精美。
太子如玉的手指从一条条链子上划过,随手捡了一条玉质的锁链捏入指腹,口中温雅道:“东西可都送去了?”
月明躬身行礼,屏息道:“回殿下,依着规矩交由虞世子转交。”
太子闻言垂眸,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才又道:“母后那边怎么样了?"
“娘娘方才唤了文贵妃等人前去,现下已是吩咐画师们前往各府画像,至于不在京城的人家,也会快马加鞭将画像送回。”
太子轻轻“嗯”了声,才道:“都下去吧。”
“是,殿下。”
二人躬身退出书房,至门口时才堪堪转身将房门掩上。
内室之中,太子瞧着面前的一列锁链,脑中蓦然回想起虞归晚纤细好看的脚踝来,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愈发摩挲着指腹中的玉琏,口中低喃:“查查...”
这厢,镇国公府中,虞归晚将将用过午膳,便听得母亲跟前的冬云前来通禀:“郡主请女郎过去一趟。’
虞归晚闻言一怔,只觉背后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疼,只是也来不及多想,伸手一抬便要起身。
汀烟见状,连忙上前扶了她道:“女郎可小心些。”
“无妨。”虞归晚不在意地摆摆手,随手套上一件靛蓝色的罩衣,随意扭头问道:“母亲此时唤我,所为何事?”
她昨晚才挨了打,按理说,就是衡阳郡主不来瞧她,也不会轻易让她走动才是。
见虞归晚披了罩衣便往外走,冬云飞快打量了她一眼,才有些为难道:“女郎...还是上些罢。”
闻言,虞归晚脚步一顿,略有些疑惑地回眸:“不是说母亲唤我么?”
自己家里,难不成还要盛装出席?
眼见不得不说,冬云才垂下头道:“是宫中的画师来了,说是要为您画像。”
画像?虞归晚眉头微蹙,随即想到一个可能性,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道:“可是太子殿下要选妃了?”
宫中画师会至王侯家为女郎画像,向来便只有两种可能,那便是选秀,或是储君娶妃。
如今永平帝年纪不小,早已多年不曾选秀,更何况帝后伉俪情深,定是不可能在如今这个时候重启选秀,那便只能是??太子娶妃。
再一思及今晨太子送来的那木匣子,虞归晚心下更是沉了几分。
见虞归晚回过神来,冬云小心给汀烟使了个眼色,劝道:“女郎,画师已是在等着了,奴婢伺候您上妆吧。”
虞归晚不悦道:“不必了。”
只是不上便罢,这头发怎么也是要梳的,便由汀姻为她给了个极简单的发髻,随即便抬步往静澜苑而去。
冬云哪能不知道虞归晚的脾气,这一瞧便是与太子殿下别着气呢。
虽不知就里,冬云仍是心下一叹便快速跟上虞归晚的步子。
镇国公府向来疼宠虞归晚,因此东风苑与静澜苑分别是后院最中心且最大的两个院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虞归晚等人便到了静澜苑。
尚未走进,就瞧见冬凌俏生生地立在院前候着,见她们走近更是小跑上前道:“女郎,画师已等了有一会儿子了。”
虞归晚轻轻嗯了一声便抬步进去,只见衡阳郡主正优雅端坐在桌边,见状含笑对一旁的画师道:“来了。”
闻言,虞归晚乖巧上前行了个礼,又照例与画师寒暄几句,才到屏风前坐下,对画师颔首示意。
这画师本姓孙,算得上是宫中御用的老画师,按理说也是经验丰富,此刻瞧着虞归晚却是犯了难。
见画师迟迟不动笔,衡阳郡主才轻声道:“可是不妥?”
孙画师连道不敢,略微斟酌才道:“郡主恕罪,虞娘子姿容出众,饶是老奴用尽毕生技艺,只怕也画不出万分之一的神韵。”
寻常来说,这官宦之家的女郎无一不是使了银子来讨好画师,以求将自己画的更美一些。
可这虞娘子不过是未施粉黛,随意坐在那处便是美到了极致。
自己只恨学艺不精,才不能将美人姿态尽数现于画上。
见孙画师竟是因此不动笔,衡阳郡主懒懒笑了一声,才悠悠对孙画师叮嘱道:“原是多虑了,您就这般照实了画便是,至于旁的,一概不论。”
话音甫落,冬云便照旧递上一个薄薄的荷包,虽是分量轻,可仔细一摸便知,其中塞的只怕是银票。
尚且不待孙画师悟出个中缘由,衡阳郡主便又道:“查查这丫头,向来也不爱戴些环首饰,孙画师也不必过多润色。”
点到为止,孙画师哪儿有不明白的,打眼瞧了眼对面正百无聊赖的虞娘子,心下暗道,衡阳郡主这是要叫自己往平庸了画。
宫廷中浸淫数十载,孙画师还有何阴私不曾见过,听衡阳郡主如此吩咐,心下便有揣测,只怕这虞娘子于太子妃之位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