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药没下成?还是说,萧令璋骑的不是他们暗中安排的那匹?
杨滢眼底情绪急遽变幻,面色愈发慌张,隐隐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以疼痛强自镇定下来,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必惊慌,她早已安排周密,哪怕没有得手,此事也绝查不到她身上来。
萧令璋足足骑了两三个时辰。
她剧烈喘息着,汗水滚滚而落,匕首一遍遍刺入、拔出,鲜血早已染红了身下胡马棕黑色的鬃毛,也染红了她的手指、衣袖。
而身下这匹马一次次被剧烈刺激,在初次的发狂挣扎后,它力气渐失,越跑越慢。
萧令璋猛勒缰绳。
这一次,这胡马随着她的力道乖乖调转方向。
终于肯服软了。
她胸腔起伏,呼出一口浊气,立刻收刀入鞘,拉缰调转马头。
此前,随着萧令璋的身影消失在所有人眼中,在场百官的心皆悬到了嗓子眼,神色各异,皆以为华阳公主这下只怕凶多吉少。
丞相去找了。
虎贲中郎将邓?也坐不住了,亲自去寻公主了。
皇帝面色沉凝,看着他们一个个都去了,也未曾说什么。
众人等的皆是心焦,未曾想几个时辰后,华阳长公主与丞相并驾齐驱,身后跟着数十个紧追不舍的虎贲将士,纵马回到此处草场。
她一直未歇。
而方才身下那匹烈马已是精疲力竭,变得乖驯异常。
留守在此处的部分武将看到此景,皆是心头一震。
很快,公主策马逼近明光台,口中轻“吁”一声,翻身下马。
她面颊沾血,双腿已酸痛到近乎麻木,坐着时还好,这一下来,便觉腿筋狠狠一抽,四肢使不上力,骤然朝地上跌去。
谢明仪惊声喊道:“殿下!”
她急急朝公主的方向奔去,但公主身后,一道身影比她更快,立即将快倒在地上的女子搂入怀中。
裴?沉声唤道:“速去唤太医令来!”
怀中的女子浑身绵软,面色苍白似雪,无力摊开的左手手掌赫然横着一道深刻的红痕,几乎要渗出血来??这是缰绳刚勒出来的。
但她并未昏厥。
裴?低眼去看她时,发现她一边靠在自己臂弯喘息着,一边睁着那双乌瞳,黑曜石般的瞳仁好似被水洗过,明亮而有神。
仿佛她只是酣畅淋漓地骑了一次马,如她从前那般。
裴的视线定在她脸上。
他只觉心脏跳动的速度开始加快,这种感觉,已经久违多年。
他眸色沉沉,神色变幻,最终垂睫,唇边溢出一声叹息,“殿下真是......”
萧令璋心绪未定,未曾听清这声极轻微的叹息。
她也没料到裴?居然会亲自追着她深入山谷,方才她猝然碰见他时,第一次感觉装的脸色阴沉得骇人,恨不得活吃了她。
此刻,萧令璋被男人用力紧箍在怀里,只觉肩上力道过于紧绷,刚想开口让他放开自己,却察觉到他按在肩上的手,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怔了怔,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不知为何,她感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了许多。
明光台上,众人神色各异。
若论最为惊魂未定的,当是李美人。
她先前只是随口为难一句华阳公主,绝对没有蠢到要当众害她,见此惊险场景,早已吓得满手是汗。
直到此刻,她见没有闹出人命,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但偏头去看姨父淮安王时,却发现姨父此刻神色依然极其凝重。
淮安王心知,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便给她迅速使了个眼色,李美人明白过来,脸色变得苍白。
她贝齿微咬下唇,只好起身上前,含泪低泣着请罪道:“陛下,此事都是妾的过错,妾先前轻率,不该鼓动长公主骑马,妾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看到长公主殿下如此,心中亦是有愧.....”
皇帝久久没说话。
四周也无人敢贸然作声。
李美人跪在地上请罪,她心跳急促,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脸色。
这回哪怕是吕常侍,也频频观察着陛下脸色,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些不妙。
段的能猜到陛下此刻在想什么,她垂眸沉思,心念百转,在这慑人的寂静中率先开口:“快来人,速速去把公主扶去歇息。”她说着一顿,又看向一侧早已哆哆嗦嗦的太仆丞,冷声诘问道:“今日李美人有错,但本宫想,错更在太仆丞,为何给公
主准备的马如此烈性?你们究竟是如何办事的?”
太仆丞当即噗通一声伏跪下来,惶恐道:“陛下,皇后娘娘,臣......臣昨日亲自查验过,这些进贡的马也早已命人先行骑过,确认无误,臣也不知怎会如此………………”
他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长水校尉荣崧干咳一声,上前拜道:“陛下,臣也以为此事有蹊跷,现在听皇后娘娘如此一说,臣也忽然觉得此马单从方才所展现的速度、体格上看皆是上等,绝非是什么病马,就是过于烈性,以臣多年来对战马的了解,此马并不像先前驯过的
#7......"
光禄丞曹恭也斟酌着开口道:“陛下,以臣骑马多年的经验,也觉得宋将军所言有理。”
“这倒是奇了怪了,淮安王不是只进献了一匹未驯烈马么………………”
“倘若公主骑的那匹是,那方才太仆牵出来的又是什么?”
段浔密密的睫毛低垂着,唇角紧绷,视线一直落在不远处,被装抱着的女子身上,心头的惊与怒已濒临爆发点。
他坐着的地方,也能清晰地听到其他人的一言一语。
少年黑眸暗沉,眼底泛出冷意。
不对劲。
段浔目光极快地逡巡一圈,最终落在那匹还被拴在木柱后的“烈马”上。
他腾然起身。
他这突兀的动作,瞬间引来很多目光。段的本想开口唤住弟弟,却见日光下的少年侧颜俊挺,竟泛着一股锋利桀骜之感。
她怔了怔,终是没有开口。
段浔攥紧马鞭,大步流星地朝那匹马走去,急于印证心底猜想,兀自解开栓马的绳索,翻身上马,口中厉喝道:“驾!”
众人不知其何意,皆面面相觑。
马踏烟尘,黑棕色的胡马与少年身上骑装近乎融为一体,宛若利箭直射出去。
天边阳光转瞬为云所遮,谷间山风吹来,掠过草场,将四周威势赫然的旌旗吹得猎猎作响,也吹起这小将军高高束起的乌发。
段浔上马刹那便感觉不对,扬鞭凝神,以最快最狠的速度鞭策身下之马,就在马跑了不到百丈距离,正要拐弯刹那,胡马前蹄骤然一弯,整只马瞬间往前扑倒。
段妁惊声唤道:“阿浔!”
一片烟尘滚滚中,战马嘶鸣,凄惨伏地,而马背上的少年已迅速利落地翻身滚倒在地,他毫发无伤,只有手背被轻微地擦到。
他缓缓站起身,冷眼看着那匹倒地抽搐的马,眼神寒似千年未融的坚冰。
真相不言而喻。
马被牵错了。
方才萧令璋骑的,才是淮安王进献的烈马。
而眼前这匹,被人下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