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下辖太医令,其下又分为药丞与方丞,医、药分工,各有专攻。其中方丞卓邱医术精湛,举国上下,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
待萧令璋回丞相府后,卓方丞早已在前堂恭候已久。
见丞相和公主一同回来,卓邱抬手恭恭敬敬施礼道:“见过君侯、长公主殿下。”
萧令璋蹙眉,“这位是......”
裴?解释道:“这位是卓方丞,公主的病拖了这么久还不见好转,该换个医术更高明的医官好好瞧瞧了。
今日萧令璋从宫中回来的早,裴便提早命严去唤了卓邱来。
从前南荛身份不便,才一直由相府的医官负责诊治,现在既是当朝长公主,自然该由更厉害的医官诊治。
萧令璋看着眼前的陌生医官,看他衣着,想必也是朝中有秩次的官员,便颔首道:“如此,便劳烦卓方丞了。"
卓邱忙道:“臣为殿下治病是应该的,哪里敢称作是劳烦。”
萧令璋径直走到一侧坐下,谢明仪上前帮公主把广袖卷起,露出一截纤细皓腕,又在上面放了丝帕,卓邱方才小心翼翼上前把脉,诊治过后,又观察了一番公主不施粉黛的面容气色如何,最终道:“臣还要看看公主受伤的地方。”
萧令璋抬手示意,谢明仪便上前卸下她的发簪,拨开青丝,卓邱仔细看过之后,沉思道:“殿下从前生过重病,体质较之常人都要弱些,臣若是没猜错,想必这些年来每日都在喝药,几乎没有中断过罢?”
听到卓邱这么说,一侧伫立的裴?不禁蹙眉,目光落在萧令璋的身上。
萧令璋神色如常,“正是。”
“那就是了。”卓邱抚须道:“殿下常年喝药,体质也早已发生了改变,按照寻常医官的治法,想来效果不如人意,臣再为殿下开别的方子,殿下今后便只听臣的,只喝这一种方子便好,只是今后殿下一定悉心调养,不可再轻易受寒,否则便会功
亏一篑。”
萧令璋身上正披着装强行给她套上的鹤氅,怀里又揣着皇祖母给的暖炉,早已被裹得暖和得不能再暖和,方才走司马门时甚至出了一层薄汗,哪怕她想受寒,如今也没有机会。
她若有所思,“那本宫的头疾呢?"
卓邱道:“公主头部有淤血肿块,且早年头疾未愈,这才导致症状严重,应避免情绪激动或是吹风,否则容易受到刺激继而剧痛难忍。除此之外,还应用药物外敷,久而久之便会慢慢化瘀消肿。”
萧令璋不禁联想到她出城的那日,想必就是因为听到了杨肇的话,受了刺激,情绪激动下,才导致她一瞬间脑袋剧痛,甚至想起了一部分记忆。
若是受到刺激的话可以恢复记忆,难道不应该多刺激刺激吗?
萧令璋思索着,开口问道:“本宫五年前坠崖后,记忆便缺失了......一部分,可有法子寻回来?”
她想找回记忆。
什么都不记得,还是太过于被动,她不怕回忆起什么让她难过的事,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卓邱听到她这么问,不禁用余光瞄了瞄一侧的裴丞相,迟疑道:“此事......恐有些难办,敢问殿下这五年来,可有想起什么忘记的事?”
碍于裴?在一边,萧令璋面不改色道:“没有。”
卓邱:“那便是了,若是暂时性失忆,这五年来殿下早该陆陆续续回想起一些,可殿下至今什么都没有想起,臣想,恢复记忆并非不可能,只是难度有些大.......臣曾从古籍上看到过一些方子,待臣回去研究研究,再行回报给殿下。”
萧令璋听他这么说,显然有些失落,垂睫抿着唇沉默半晌,才道:“好。”
随后她便起身去歇息了。
等公主走远,卓邱才转头面向表,作揖道:“启禀丞相,公主的失忆之症的确能治,只是不知丞相是如何想的?”
在来丞相府的路上,严长史便提醒过卓邱,华阳长公主记忆缺失,让卓邱瞧瞧具体是什么状况,但和长公主说话时切记谨慎,不可说太多。
卓邱深知,长公主殿下虽尊贵,但丞相更不能得罪。
所以他方才推脱说回去查阅古籍,实则这查阅的结果,是能治还是不能治,便还要看丞相的意思。
裴?看着廊外风吹枯枝的景象,面色沉晦,不知在想什么。
治与不治,他久久未开口。
从心而论,他更奢望她能想起他们的曾经,她心里便不再只有段浔了,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与他冷淡疏离,处处都躲他。
但这样也意味着,她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种种。
她一直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
到底是爱更浓,还是恨更浓,要赌么?
他闭目道:“伯玉,你以为呢?”
严詹谨慎道:“下官以为......公主现在柔婉无害、与世无争,便已是极好。若骤然让公主恢复记忆,恐生事端。况且,丞相和公主虽关系疏远,但也只是刚开始罢了,若日后时间长了,公主明白您待她的好,对您的态度定会慢慢好转起来。”
虽说,这样的做法不够君子。
但往事已矣,为何不重新往前看,还要再次唤起那些怨怼?
公主现在每日除了在宫里走动,便是在府中养病歇息。
她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
像是已经在学着适应裴身边的生活。
不必担心她会折腾出什么,或是突然消失不见。
这样不好吗?
裴?深知,这样便足够稳妥,足够好。
这也是这几日以来,为何他明知她抗拒疏远自己,却并不强行突破这层隔膜。
她若想摆脸色,便由得她摆,大发脾气也无妨,他有无数耐心可以慢慢等她,等她逐渐适应、接受这一切,不逼迫得那样紧。
只是。
他的内心深处,到底还是放不下昔日那个冲他笑着,眼底盈满欢喜的公主。
他们之间的种种,为何只能他记得?
裴?负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握紧,只觉心脏被忽涨的潮水淹没。
他沉默良久,才道:“那便先不治。”
卓邱意会,“下官遵命。”
另一边,谢明仪扶着萧令璋回房歇息,绿盈见公主回来了,忙去端茶倒水、往博山炉里添加安神香,萧令璋在床榻边坐下,突然说:“方才那个卓方丞不对劲。”
谢明仪怔了怔,没想到公主这么敏锐。
那个卓方丞到底是裴凌安排的人,就算公主不说,她本来也想提醒公主不要全信。
谢明仪问道:“殿下可有应对之法?”
萧令璋不语,裴不至于给她下毒什么的,她只是觉得,对方应该没全说实话。
萧令璋低声道:“明仪,你若有机会,暗地里帮我找几个民间的医者,但不可被裴知道,我想尽快恢复记忆。”
虽然希望渺茫。
从前段浔带着她四处寻医问药,所有人都对她的失忆之症束手无策。
萧令璋觉得,既然自己上次能意外想起一部分记忆,那就一定还有机会能想起更多。
谢明仪点头,“奴婢会去悄悄打听,公主放心。”
“除此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