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君贤听着岳宁的指挥掰馍,还什么一掰,二撕,三掐,四抖?他没闹明白,来吃饭为什么要先掰馍,还要一点一点地掰馍?
“这不等于是我要去宝华楼吃拆鱼羹,我还得自己拆鱼?”乔君贤掰着馍说。
岳宁看向陈主任:“陈主任!这要拍张照片,以后挂在这家店里,让人知道,这羊肉泡馍,最是人人平等,就是资本家的少爷来了,他也得自己掰馍。”
陈主任忍不住笑出声:“小岳,你刚才决定吃羊肉泡馍的时候就没安好心了吧?”
“主任,你这话说的。选代表劳动人民的食物,还被你说没安好心?当然,我有想法,掰馍的这个过程,可以聊天谈事情。主要是下午我跟先生逛了商场之后,有太多疑惑,要请教您。”岳宁问乔君贤,“乔先生,你说是不是?”
“是。陈先生,下午我去了一趟百货公司......”乔君贤聊起了他的见闻,说了个大概后,他说,“岳小姐说,国内不可能立马开放彩电和雪柜这些产业,而且彩电和雪柜为主的家电行业,技术要求高,投资资金也大,她的建议是我可以做收音机、电
风扇之类的小家电。可以去刚刚成立的蛇口工业区投资建厂。您做招商引资方面的工作,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陈主任惊讶地看向正在翻找还有没有大块馍没掰碎的岳宁:“小岳,你怎么知道国家不会开放彩电冰箱行业,又怎么知道蛇口工业区?”
“刚才跟乔先生说了,国家肯定是是抓大放小,会一步一步来吗?蛇口工业区是广播里听来的,就是蛇口才那么点地方,我更相信国家要尝试,不会一蹴而就。要招商引资,地理位置就说明了,要引哪里的资?乔先生不刚刚好吗?”岳宁已经掰
得差不多了,她站起来,低头看乔君贤。“掰细一点,要不然你吃不出羊肉泡馍的美味。黄豆大小刚刚好。
乔君贤认命地继续掰馍,岳宁见岳宝华也得差不多了,把爷爷的碗也拿了,去窗口泡馍。
“确实是这样,我们正在引进日本胜利公司的彩电生产线。彩电是个大市场,而且有技术含量。冰箱这块,也在试制,都是四机部领导放在心口上的事。但是你们说的电风扇、收音机之类的,就拿收音机来说,全国大大小小的无线电厂多如牛
毛,账面上已经没有钱,连工资都发不出来的工厂都不少,都是靠国家拨款养活工人的,电风扇也是这样。”
“既然多如牛毛,为什么价格还这么贵呢?”乔君贤不解,“无论是港城,还是欧美市场,风扇也好,收音机也好,价格远低于内地的价格,国内人工这么便宜,而且需求这么旺盛,三转一响是城市新婚夫妻都想要的,为什么会有的厂连工资都发
不出来?这不合情理。
岳宁端着碗回过来,刚好听到这一段,她放下碗,给爷爷一碗,她自己拿了辣椒罐加辣椒油。
陈主任叹了口气:“确实有计划,调配上的原因,但是产能已经够多了,也是实情,你要开厂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实情也要说。”
技术没有问题,价格也高,也不缺市场,但是工厂还不赚钱?实在很难让人理解。”乔君贤停下掰馍的手。
“乔先生,你想如果是自己的生意,材料不到位,客户没有,你会怎么样?”
“想办法买材料,找客户。”
“这里就是找上级,要配额,要调拨,不过调拨过来,还是过不来,那是上面的问题。定价合理不合理,也是上面的问题。跟工厂里的工人无关,听国家的就好。这种企业怎么赚钱?如果你做,大概率就是跟港城和东南亚的那些工厂差不多的材
料成本,而人工成本,咱们很有优势。毕竟你们一千五港币,我们一百五港币。”陈主任叹气,“什么叫计划经济?就是国家层层把计划下放到下面,企业没有自主权,上头财政、劳动、物资等等部门分别给企业运营提供需要的素材。”陈主任叹气,
“现在这个系统运转不下去了,国家想用经济规律解决,想把这些放到市场去,但是计划经济实行了三十年,有强大的惯性,转过来也要时间。”
“这么说我能理解,但是人工成本的优势,我没有信心。窥一斑而知全豹,就百货公司和五金交电商店的男营业员,实在是......”乔君贤本来很兴奋,到现在心里不确定了。
“对,但是太少了。我在百货公司看你和那个卖衣服的营业员讲道理,虽然你赢了,但是我知道那是普遍现象。买电风扇的那个营业员也是这样,他们没有区别。代表了这里人对工作的整体态度。
岳宁把嘴里的馍咽下:“我倒是认为五金交电商店那位卖风扇的男营业员和那位卖收音机的女营业员,没有区别。”
“他们俩,一个天一个地,那个女营业员……………”
岳宁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区别,一点区别都没有。”
乔君贤觉得她在讲笑话:“你亲眼看到的。”
“你先去泡馍。”岳宁指了指他的碗,“你泡了馍坐下我们好好说。”
陈主任想要帮乔君贤去泡,乔君贤说:“我自己去,馍都自己掰了,泡馍这个过程也要体验一下。”
两人泡了馍回来,乔君贤迫不及待地问:“明明是天差地别,怎么叫没有一点区别?”
“他们的工钱没区别。或者说很少很少的区别,很可能大姐的薪水比那个男营业员还低。”岳宁推了糖蒜给他,“那么他们努力工作的动力在那里?不排除有大姐这样,福根书记这样和我这样,都认认真真做事的。”
乔君贤刚刚理解,听见她吹捧自己,陡然发笑:“你......”
“我说的是事实,我有向上的内驱力,希望自己做什么都能尽力,对自己严格要求。但是大部分人没有激励就没有动力,而且十年了,很多程序乱了,计划由上而下,执行到什么程度?会有陈主任说的情况,一点都不奇怪。”岳宁说道。
陈主任放下碗:“小岳,你是真看得明白啊!”
“小杨沟是不是特别偏的一个山村?”岳宁问乔君贤。
“那当然。”
“这么一个特别偏的山村里,你想想,有多少人可以用?我可以安排什么岗位?福根书记可以安排什么岗位?我一年到头挣几十块钱,你要是让我卖一台给一台奖励,让我一个月挣一百?我还不给你拼命干?春梅婶要是知道她干两三个月就能娶
儿媳妇,她会不会拼命干?”
“你要是肯来,就跟我一起筹建厂子,开了厂我直接把厂子交给你。”乔君贤说道。
岳宁笑:“我这是纸上谈兵,还没实践过。”
“我相信你的天赋。”
岳宝华吃好了,咳嗽了一声,拿出手帕擦嘴。
乔君贤反应过来,笑着说:“华叔等着你进宝华楼呢!你这么能干,一定能帮华叔收拾了胜华楼出一口气。”
“胜华楼?”岳宁把最后一口汤喝了,掏出手帕看岳宝华。
岳宝华轻轻呼了一口气:“我的一个徒弟,他在宝华楼对过开了一家酒楼……………”
岳宝华素来不太会讲人是非,乔二少冒然提出,他还没组织好语言,要怎么说。
“用宝华楼同样的菜,比宝华楼价格低,打着您的徒弟的名义,抢您的生意?”岳宁问。
孙女几乎全猜中,这也太......岳宝华点头:“是啊!”
“爸爸跟我聊过这事,他告诉我,一个年轻的厨子,要靠口碑出来,即便菜做得再好吃。也要好多年才能做出名声。而借着父辈的名声,这是一条捷径。但是这条捷径却是以父辈作为阶梯往上爬,要是自己子孙,父辈自然是竭尽全力托举,但若
是徒弟,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是这无可避免,不收徒,把手艺放在家里,传男不女,最终的结果也是慢慢消亡。唯有眼界开阔,徒弟强,我更强,自己不停推陈出新,才是正途。若真是没办法,有一天徒弟超越了我,那何尝不是一种荣
耀?"
这些当然不是岳志荣教岳宁,这是岳宁上辈子做烧腊饭连锁店的时候,遇到的境况。
当时公司准备赴港上市,却在这个时候与投资方在经营上起了冲突,投资方居然拉了她的一个高管出去,另创一个同类品牌。
投资方有钱,她的那个高管带走了好几个骨干,迅速以他们公司的模式开店,对手是最熟悉自己的人,在他们来势汹汹的攻击中,她的公司因此出现危机,上市计划搁置,这是她创业中最大的一个挫折。
这个时候她推出了一款玻璃脆皮烧鸭饭,这款一推出就爆火,成了网红产品,却也将她的宁烧腊给推到了风口浪尖。多少老广出来批评,宁烧腊做的烧腊不正宗。偏偏喜欢吃的人,排着长队等这一口。
那家一看他们爆火了,很快就跟进推出了同款产品,这让她很恼火,原创之难,那家就扒着他们公司抄。
在各大平台打起了广告,这个广告一打,流量更大,众多美食博主开始测评两家的产品,宁烧腊在口味上胜出,那家在性价比上胜出。
宁烧腊有新品,先来一波营销,那家跟进来第二波营销,等于顺便给他们营销。
他们公司加速扩张,那家也跟进,五年之内,他们的店开到哪里,那家店就在他们几百米之内,日本的池袋店两家并排开,排队的人能连接到一起。纵然品类相似,但是差异化竞争,两家发展都迅猛。
虽然最终的结果,大家都赚钱,不过岳宁心里膈应,毕竟谁也不想被这么盯着吸血。
“是我心量狭窄了。”岳宝华感叹。
他对比下来,自己的心胸实在算不得宽广,而且在这样的山村里,儿子能把孙女教到如此程度。要是儿子在?定然能做出一番事业。
“这个我们上课有案例,”乔君贤跟岳宝华说,“华叔,你知道家乡鸡和麦当劳吗?”
岳宝华点头:“知道,那家卖炸鸡的开了很多家店之后,后来草草收场了,他们的鸡没有鸡味。麦当劳生意好像不错。”
“在港城一家惨淡收场,一家却迅速占领快餐市场,但是在美国,两家竞争异常火爆,两家会在接近的地段开店,还有一家汉堡包皇,他们临近开,我到了那个地方再想,今天要吃哪个。他们生意都很好。”乔君贤放下筷子,“我也狭隘了。”
“我当时就跟我爸说,凭什么呀?就像我在学堂里,考试的时候,我考了满分,同桌抄我也考了满分。我们一起领满分奖励,我心里能高兴吗?”岳宁说道,“我也没爸爸那么宽阔的胸怀,尤其是那家店还叫什么胜华楼,还在靠便宜货抢客流的阶
段,就想要胜过师傅了?低级,不要脸!”
宁宁这么凶巴巴地骂,岳宝华笑了起来:“傻孩子。吃好了,我们回吧!”
四个人一起出饭馆,走来路上,乔君贤说:““那个丁胜强不要脸,可不仅仅是拿着跟你爷爷一样的菜品竞争,而且他还使阴招?"
“什么阴招?”
“我爷爷隔一阵就去宝华楼吃华叔亲手做的老鼠斑,这个习惯有二十多年了,华叔的徒弟都知道。这次约了时间过去,华叔订的鱼被丁胜强给强行买走了......”
岳宁侧过头问岳宝华:“爷爷,他那么恶心您,不能拿盆洗脚水倒他们家锅里?”
岳宝华:……………
吃过晚饭,岳宁回了宾馆,刚才回来的路上,见宾馆拐角有个邮筒。自己要跟爷爷回港城了,远在上海的莫伯伯不知道,还会为她收集高考资料给她寄过来。
她去楼下问前台要了信纸信封,上楼来写了信,从包里拿出邮票贴上,拿了信正要出宾馆门。
“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