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百姓陆陆续续回来了,由刀宗的人负责安排,城外的残局也由弟子们清理,分工明确,需要几日时间。
墨烛为虞知聆撑伞,时不时看她一眼,看得出来她这一路来有心事,她这人一向藏不住情绪,难过或者欢喜很容易在脸上看出来。
他并未开口询问她到底在想什么,陪她一路沉默走回来,路上遇到刀宗的弟子,特意询问了易询舟安排的客栈。
云祉和邬照檐应当会养两伤再离开,虞知聆本是打算直接回颖山的,她出来后总也不放心颖山宗,但今日下雨了,芥子舟不宜飞行,便先在城内安顿下来。
虞知聆没去找云祉和邬照檐,直接进了易询舟安排的屋子。
她正要转身关上门,一只手伸了进来,抵在门缝之中。
虞知聆慌忙松开:“墨烛,你干什么,我来到你了怎么办?”
“待一会儿。”
墨烛推开门大大方方进来,顺带关上了门。
他刚一进来,虞知聆便觉得这间屋子好似也小了许多,少年郎站在身前,宽阔高挺的身形笼罩下来,她总有种自己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
虞知聆低声嘀咕:“你好像又长高了,怎么还在长个啊。”
墨烛掐住她的腰身将人提了起来。
“墨烛!”
虞知聆惊慌按住他的肩膀。
墨烛单手抱起她,像托个孩子一样让她坐在左臂上,走了几步后将人放在了桌上,他笑着捏捏她的脸。
虞知聆瞪大了眼:“逆徒!你敢捏师尊的脸!”
墨烛点点头:“嗯,我是逆徒,对师尊大逆不道。”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的目光轻飘飘落在她的唇上,那里还有些红,他们亲了许久,墨烛在遇到她之前,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事情,和一个人在大雨中,无人的巷道里接吻。
虞知聆捂住嘴:“干什么,不许再亲了!”
墨烛感觉可惜:“好,那以后再亲。”
虞知聆一脚踹在他小腿上:“你给我老实点!”
墨烛揽住她的腰身,笑嘻嘻将下颌抵在她的颈窝处撒娇:“师尊说了喜欢我,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变了?”
虞知聆经常冲动情况下做出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事情,可她并不后悔,亲他是当时的想法,她也确实这般做了,此刻不后悔。
只是,多少会羞赧。
虞知聆鼻尖抵着他的肩膀,含含糊糊道:“是我主动的没错,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都可以吗?”
“......看情况,不能过分。”
她指的过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墨烛抱着她,蹭蹭她的侧脸,在她耳畔说道:“想当师尊的道侣,也可以吗?”
虞知聆被他搂在怀里,犹豫了瞬道:“墨烛,我比你大很多岁。”
少年身子一僵,将她从怀里放了出来,弯腰看她。
“师尊介意?”
虞知聆坐在桌上,这檀木桌太高了,她的双脚便找不到地面,悬空的感觉有些没安全感,少年的逼问也让她紧张。
犹犹豫豫,她还是低下头,闷声开口:“有点,你......你身边或许以后会遇到比我年轻,比我更加??”
“别说。”墨烛打断她的话,捂住她的嘴,喉结滚了滚,道:“别说这些话。”
虞知聆被他捂着嘴,只露出上半张脸,这双眼便更加明亮,她茫然看着他。
墨烛柔声道:“不会遇到别人了,我的心只装得下一个人,只有师尊,师尊喜欢我的,就不要考虑旁的东西。”
虞知聆握住墨烛的手腕,拉下他的手,仰头问道:“如果我瞒了你很多事情呢?”
墨烛反手握住她的手,挤开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没关系的,我都不介意,师尊可以有自己的秘密,愿意说,我自然洗耳恭听,不愿意说,我也绝不强求。
“墨烛,你......”
虞知聆必须承认,她对墨烛的抵抗力越来越弱,他实在是太会了。
适当的装弱,偶尔的强势,她喜欢的样子他都明白,加上他实在对她太好了,一个人孤身来到陌生的世界,他陪她的时间最长,明明是她的任务对象,却给了她最大的安全感。
她是个很敏感的性子,墨烛也是个很细心的人,一步步攻占师尊心房。
墨烛凑上前,与她额头相抵,鼻尖轻蹭。
“那我们慢慢来,师尊慢慢想,我们之间来日方长,也不要再说今日那种话。”
什么话?
她说,就算她以后不在他身边,他也得好好的。
不可能,他不同意。
墨烛的大手按在她的脸颊两侧,指腹的薄茧轻轻剐蹭她的侧脸,轻触她的眼尾。
他盯着她,像是一条蛇盯上了枝头的猎物,静待时机便一举窜出拿下。
虞知聆被他看得发毛,别过头低声回应了句。
“嗯。”
“那抱一会儿,抱一会儿可以吗?”
墨烛放松身子,将她拥入怀中,鼻尖轻蹭她的颈窝,轻轻啄啄虞知聆的脖颈,而她瑟缩了下身子,却并未推开他。
他总在试探她的底线,她的底线松懈一分,心便向他敞开更多。
墨烛庆幸自己有个聪慧的脑子,从小心思深沉,许多事情都能迅速找到最合适的解决方法,在感情上也一样,找准她的喜好,才能不触她的雷池,打开她的心。
适当让步,也是一种追人的手段。
***
圆月高悬,整个中州皆在下雨。
身着芙蓉衣裳的女子穿过山路,来到山壁之前,染了豆蔻的手轻触上石壁,严丝合缝的壁面上浮现一道裂纹,旋即越扩越大,直到裂变为可容一人通过的过道。
她走进去,魔族厌恶日光,不如中州之人那般离不开光亮,他们更喜欢幽暗之处,而在无光之处诞生的幽昼则更是如此。
幽昼倚靠在石榻上,两侧火红的烛光落在脸上,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难看了些。
“回来了,伤得严重吗?”
“嗯。”她抬起手,原先齐腕被断的左手竟长出了新的血肉,她目光落在那只新长出来的手上:“属下是魔蜥,只要不断头,便死不了。”
幽昼单手撑着下颌,眉梢微扬:“这次计划失败了?”
“那虞知聆并未用第三次风霜斩,她用了四卷杀阵,我们出手太晚了,她迈入渡劫后,比当年大乘满境的她要强上太多,何况还有那几人在她身边。”
幽昼鬓边黑发散落,血眸含笑,听了计划失败的消息后也不生气,懒洋洋道:“虞知聆都渡劫了,真厉害,真厉害啊。’
他声音越来越小,笑声却越来越大,活像是从喉口挤出来的笑,身子颤抖,从一开始的平静到愈发癫狂。
幽昼忽然坐起身,宽袖挥出一道厉风,重重砸在来者身上。
她被卷起撞击到身后的石墙上,又沿着墙面滑落,唇角不断溢出紫红的血,却不敢有半分怒意,反而立马单膝跪下。
“是属下办事不力。”
幽昼站起身,高瘦的身影活似鬼影。
“你当然办事不力,当年本尊遣你去颖山宗,那么多年你都没找到洄青蛇镯!让你抽了墨的腾蛇心,剜了他的逆鳞,你办到了吗!”
女子捂住心口,艰难道:“洄青蛇镯确实不在宗内,我不知濯玉藏到了哪里,那墨烛......墨烛体内有股力量,属下当时已经划开了他的心口,他体内有禁制,我刚一触碰便被重伤了。”
幽昼几步走下高台,单膝蹲在她面前:“虞知聆那时候都死了,你连个孩子都搞不定?”
面前的人只咬紧牙,不敢看幽昼,低声道:“墨烛体内的力量很诡异,属下......属下怀疑是濯玉走前为他下了禁制,玉担心会有人再打他的主意......”
“所以,你连一个已死之人留下的禁制都破不开?”
无人回答,她不敢说话。
幽昼忽然笑起来,站起身慢条斯理往回走。
“不过虞知聆身上倒真是有许多秘密,在魔渊内她分明死了,为何还活着?就在你下山的那三年,她竟然凭白出现在颖山宗,还忘记了一切事情。”
幽昼忽然转身,声音拔高:“她忘了那些事情,心境反而回来了,依旧是明心道大能,不仅没被本尊的魔种控制,还入了渡劫?”
“她渡劫了啊,尚未两百岁便渡劫了!如果再不杀她,你知道明心道会将她送到何种高度吗,她不出一百年必能渡劫满境,本尊筹谋了几百年的计划全被打乱!”
“不不不,当初灵幽道内,就不该让你去杀虞相容,该本尊去,杀了她腹中的孩子,扼杀在摇篮里,这世上哪里还会有虞知聆?”
不管他怎么说,女子始终低头,听他疯疯癫癫自言自语。
“明心道,总是明心道,除了一个拂春,又来一个虞知聆,怎么就非得找死呢?”
“本尊牺牲了一具分身,引她去了魔渊,她怎么还活着,虞知聆怎么还活着?”
他对虞知聆已经成了一种执念,对修明心道的人有着最恶劣的恨,无论是拂春,亦或是现在的虞知聆,似乎明心道一直拦在他面前。
多说多错,这种时候只能等幽昼自己冷静下来,旁人最好不说话。
大致一刻钟后,疯癫的自言自语终于停下,幽昼长身玉立,依旧像是个安静的贵公子。
“起来吧。”
“是。”
她站起身,抬头看了眼幽昼,很快低下头来:“是属下的错,属下办事不力。”
幽昼冷静下来,声音也平淡许多:“与你无关,虞知聆要真这么好杀,本尊当年也不会被她追了几十年。
他将一瓶丹药扔给她,踱步走上高台。
“下去吧,近来不需要你,想去哪里便去吧,等本尊传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