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出现在我面前......”
女子的脸色涨红,却还笑着握住他的剑,她用力握紧,掌心血水滴落。
“你看看我啊,我是师尊啊,阿烛你看看我啊。”
墨烛握剑的手用力旋转,在她心口出捅出血窟窿:“闭嘴!你也配当我师尊!”
“你要找的人早就死了!她死了啊,我占据她的位置,我代替她成为中州仙尊,你们无一人认出来,哈哈哈哈哈多可笑啊,她为了你们牺牲了自己,你们全都忘了她!”
“闭嘴,闭嘴,她没死!”
“她没死吗,她怎么没死啊,她没死你追来这里做什么!你追来灵幽道做什么!”
墨烛呼吸颤抖,双手止不住地发额:“不是,不是,不是的......”
被他扼住脖颈的女子疯狂大笑:“死了啊,是你忘了啊,燕山青断了臂,宁蘅芜碎了丹田,相无雪万箭穿心,梅琼歌坠崖了,颖山宗一万六千人全死了,从内门到外门死得一干二净,你忘了吗!”
“墨烛,你不是要找她的尸身吗,不找了吗,她是自杀的,她一个人多孤单啊,那里那么黑,一丝光都没,她心境碎到都疯了,你不心疼吗?”
“你找到她了吗,你找到她了吗,你找到她了吗......”
一遍遍回荡在耳畔。
??你找到了她了吗?
找到虞知聆了吗?
找到…………………
她的尸身了吗?
墨烛好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左右耳各有道声音在对他说话。
一虞知聆死了,颖山宗灭门了,你什么都没了。
??虞知聆没死,颖山宗没有灭门,你还有家。
死了,没死,死了,没死,死了,没死…………………
墨烛分不清,完全分不清,血淋淋的灭门惨案在面前浮现,燕山青他们的尸身,残肢断臂,血水尸骸,一切都那么真实。
可
画面一晃,是虞知聆笑盈盈的脸,一次次的拥抱,醉酒时候小心又热烈的回吻。
是燕山青他们活生生的脸,被虞小五一次次逗笑的面容。
是意气风发的展朔师兄,是见面会互分果子的颖山宗弟子们。
哪个是真的?
到底哪个是真的?
他哆嗦松开手,捂住脑袋后退,摇摇晃晃。
虚妄与现实,他分不清。
在他面前,是一具具熟悉的尸身,他蹒跚走过,在尸身中翻找,看到了无数熟悉的脸,看到他们凄惨的死状。
他希望找到她,又害怕找到她。
“师尊
,师尊...”
“师尊......师尊啊......”
最后一道劫雷酝酿已久,在此刻劈下。
雷声传了几十里,狰狞扭曲,浓云厚重,这道雷带了击杀他的心,而躺在坑底的少年好似丧失了反应的能力,无回剑拼命嚎叫却也唤不回他的一丝意识。
那双眼即将闭上,劫雷在此刻到了眼前,心魔境,他没过去。
他会死在这场劫雷中。
无回剑长啸:“主人!!!”
在劫雷落在身上的前一刹,少年忽然睁开眼,翻身站起。
劫雷劈在他身上,一寸寸压弯他的膝盖,他撑着剑,黑衣崩裂处汨汨渗血,仍旧抬眸望向乌黑云层。
他顶着雷,一点点站了起来,周身灵力迸发。
滔天威压炸开,卷起满地黄沙,雷声轰隆。
高挑的身影在黄沙中逐渐浮现,束发的玉冠被击碎,乌发垂了下来,他站在坑底,仰头望天。
没有芙蓉色穿着的女子,没有她和他说的那些话,方才是天道给他的心魔劫,他的雷劫,到现在才算渡完。
可墨烛知道,那女子是真实存在的,她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
那是十七岁的墨烛没有的记忆,是属于二十七岁墨烛的记忆,那张顶替了虞知聆的脸,那些话,他不断看到的记忆,或许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所有人或许都死过。
他翻身跃上沙坑,黄沙慢慢散去,远处的人踱步朝他走来。
墨烛看到她的脸。
单薄素气的青衫,发带在身后飘曳,即使看不清脸,却也能感受到她含笑的目光,单手执剑,明明身形纤细,可只要她出现,好像总能给人带来强烈的安全感。
他迈动步子,朝她走去,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她的话却已经传来了。
“墨团子,这么快就了雷劫,这次的心魔关也过得很快,不错嘛。”
临崩溃、分不清现实与虚妄的他,即将被劫雷劈死的他,脑海里却忽然出现了她的话。
他是如何睁开眼的呢?
濒
??向前走。
就算她真的死了,就算一切都是真的,他也不能回头,他要一直向前,向前,再向前。
寻遍中州,为她报仇。
他也是在那时睁开了眼,发觉自己一直在雷劫之中,从未出来过。
他以为渡完的劫,其实他一直在雷劫之中。
墨烛朝她走去,越走越快,后来用了瞬移,眨眼之间来到她面前。
他将她揽进怀里,埋进她的颈窝,深嗅她的气息,如视珍宝,贪婪又珍重。
“师尊,师尊。”
虞知聆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仰头回抱他,在他的肩膀处拍了拍。
她蹭蹭他的侧脸,温柔说:“墨烛,不管看到了什么,不要难过,我们要向前看。”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的,一切都改变了。”
***
不忘河旁,女子蹲下来,伸手触摸一只魔魑。
腰间的玉牌亮了起来,她接通。
对面的声音很虚弱:“她果然见过惊鸿村的人,本尊的分身被杀,她渡劫后实力强大许多,硬刚不行,本尊还见到蛇镯了,就在她腕间,计划照旧。”
女子莞尔笑道:“是,主上。”
她
挂断玉牌,施施然站起身,望向远处。
她在不忘河的外侧,而跨过一个不忘河,里侧便是灵幽道。
一个极夜之处,一个极昼之地。
“小阿烛,你真是长大了啊......"
不忘河底红光大亮,女子眼神阴翳,抬手施法。
“都醒醒,饿了这么久,去找点吃的吧。
似铃铛般的笑声逸散,她转身消失,平静的不忘河面波涛汹涌,沉睡在底处的数万魔魑缓缓醒来,河水中扎出攒簇的人身。
扭曲的人身前后拥挤爬出河面,似受到传唤,速度极快,目的明确,朝着某处狂奔而去,乌泱泱像是雨前迁徙的蚁群。
距离不忘河几十里外,有处城镇,住着万户人家。
此刻正值深夜,对于怕光的魔魑来说,夜晚才是它们活动的时候。
打更之人沿着城东走到了城西,敲了敲锣鼓,夜黑寂静,是百姓休息之时。
他揉了揉眼睛,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对面街边的轩窗从里推出一条细缝,一只小手伸出来。
“爷爷,喝水。”
打更人笑起来,摸出兜里的糖递过去,小声道:“三娃,你咋还不睡,小心你爹娘察觉。”
小娃娃从轩窗里探出脑袋,摇头晃脑道:“给爷爷送水,我每天这时候都会醒来。”
打更人粗糙的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捏捏他的小脸:“真乖,糖好吃吗?”
“好吃。”三娃趴在窗户台上,笑嘻嘻指着打更人的身后:“不过爷爷,那里好多眼睛呀。”
“什么,眼睛?”
他转身看过去,高耸的城墙上,探出了数双赤红的眼睛。
血腥,残暴,争先恐后跳下城墙跃入城内。
打更人手里的锣鼓落地。
他飞快转身,一把将探出脑袋的小娃娃推进去,拉上轩窗:“进去,找个柜子躲起来!”
第一批跃下城墙的魔魑朝他奔来,浓重血气令人作呕,打更人转身,拿起地上的锣鼓拼力敲响。
“有邪祟入城??"
数只魔魑近在眼前,他看到它们狰狞扭曲的脸,那完全不像人脸,五官是拼凑的,更像是兽类。
打更人惊恐闭上眼,到最后一刻仍在奋力敲鼓。
“邪祟入城??”
獠牙将要咬断他的脖颈,铮然剑光冲出一条血路,剑过之处斩断了数只魔魑的头颅。
一人抓住打更人的衣裳,掀开身后被他关上的轩窗,将他扔了进去。
少年冷冽的声音传来:“进去。”
打更人跌进屋内,刚躲进床底的小娃娃扑出来。
“爷爷!”
打更人忙接住小娃娃,将他揽进怀里,将人抱进衣柜。
轩窗半开,他看到外面站立的少年,乌发用一根像是撕扯下来的布条束着,一剑横出,落进城内的魔魑尽数断首。
而虚空中,还悬立着一人。
青衣单剑,眉目清冷肃杀。
打更人透过窗户与她对视,她淡淡看他一眼,单手轻抬,灵力落在轩窗上,将半开的轩窗关闭。
怀里的孩子在哭,打更人捂住他的耳朵:“乖,孩子,别哭了,玉仙尊来了。”
青衣青剑,眉心的水滴花钿,冷若玄女,可杀招却温和柔韧。
中州三大仙尊之首,明心道大能,濯玉仙尊,虞知聆。
安睡的城内一片骚动,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有人打开窗户朝外看来,瞧见从城墙上跃下的魔魑后尖叫。
邬照和云祉匆匆赶到。
云祉的声音传遍城内:“城内有邪祟,从东向赶来,现在所有人,随我从南门走。”
街上瞬间挤出来大片的百姓。
邬照檐来到虞知聆身侧:“濯玉,这魔魑数万,他想逼你用风霜斩,我已经传信给刀宗了,你离开遣散百姓,这里不需要你!”
墨烛穿梭在魔魑中斩杀城内的魔魑,虞知聆瞬移至城墙上,看向下方的数万往上攀爬的魔魑,漠然挥剑斩杀它们。
“虞小五,这些杀不完的,他的目的就是你,不要入套!”
虞知聆一言不发,抬手结印,在城墙上聚起暂时的防御阵法,魔魑撞击在上面,却无法跳进城内。
墨烛很快将城内逃窜进来的魔魑杀干净,纵身跃上城墙。
邬照檐厉声道:“虞小五,这些东西不斩首便死不了,魔气太重,你本就有心魔,万不能沾染魔气,你还想用风霜斩吗!”
虞知聆扭过头,趁这会儿功夫问他:“这座城人口三万有余,离这里百里便是西境最大的城镇,人口几十万,而最近的门派是刀宗,七百里外,赶来需要半日,你觉得这些魔魑冲进这座城需要多久,攻破这座城需要多久,离开这座城赶往另一座
城,又需要多久?”
“是魔魑跑得快,还是这些撤离的百姓跑得快?不忘河里的魔魑始终是个祸患,迟早是要杀的。”
邬照檐眼底红透,声音颤抖:“那你要怎么做,用风霜斩,就像在南都那样?”
“百姓很重要,可你也很重要,这些魔魑不知道有多少,魔气会激发你的心魔的,你回灵幽道,去取那株朝天莲,做你自己的事情,我和墨烛来守住这里。”
虞
知聆安静看他,看他红了眼,看墨烛站在不远处,静静等着她发话。
她低头望
向下方拥挤到一丝缝隙都无的魔魑群,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让人发寒,她对它们很熟悉,在灵幽道以外的地方,或许她见过。
比这更
多。
“不,我不会用风霜斩。”虞知聆摇头,抬眸看向邬照,唇角弯起:“我有你们啊。’
“照檐,墨烛,包括云祉,你们是我最大的胜算。”
她拍了拍邬照檐的肩头,纵身跃下城墙跳入魔魑群。
“我不会死,我们一起活。”
剑光在魔魑群中炸开,一路披靡向前,青光照亮了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