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燕盯着他。
窦燕一时又困惑,又忐忑。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看看那位紧跟在林夜身旁的暗卫,再看看瑟瑟发抖的新嫁娘。
窦燕眼波轻轻一眨,露出玩味的笑。
窦燕叹口气,意味深长道:“好吧,小女子尽力而为。不过小女子只想保护小公子,那位新嫁娘,自己担待些吧。这条地道可能不简单,小心刀剑无眼哦。”
林夜说:“没关系,我保护她。”
窦燕心里呸一声“负心汉”。连雪女的情都敢负,你等着被雪女追杀吧。
她袅袅而行,和那暗卫一起,一前一后,护着柔弱的小公子和新嫁娘,继续走这条路。
时过晌午。
今日不算好天气,云层厚密,林木莽长。河水越走越远,而天上的太阳,也几乎被埋在高耸的树冠后,看不分明了。
妙娘和木郎说着饿,马匹又跑不动了,想停下来歇一会儿。妙娘连说两次,雪荔才同意停下。
雪荔跳下马,将马拴好,走向那对靠树而坐,说些甜言蜜语的小情人。
头顶已经完全看不到太阳了,又一重云笼天,树冠将云切成一片片沥青色的碎光。
雪荔轻声:“我们离藏宝地方,还有多远?”
她如幽鬼般乍然出现,让妙娘吓了一跳。
那位木郎紧绷着脸,想要发火,被妙娘安抚下去。
坐在地上的妙娘抬头,朝雪荔讨好笑:“很快了,离我埋珠宝的地方,顶多再走,再走......不到一里。”
雪荔点头。
妙娘的眼波妩媚而清盈,她捧着干粮:“小娘子要吃一些吗?”
雪荔答非所问:“既然离藏宝地方只剩不到一里,为何你一直带着我在这里转圈,不再前行了呢?”
话音一落,此地倏静。
林风飒飒而吹,叶屑飘然纷落。
木郎身子紧绷,手伸到腰侧。
妙娘怔忡,脸色一点点发白,不安问:“我、我们迷路了?”
雪荔抬手,打个响指。
二人看不清她如何动作的,只见高处一根发簪,叮一声朝下跌来,落入雪荔手中:“这是我一刻钟前留下的记号。一刻钟后,我又回到了这里。”
妙娘注意到她用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妙娘和木郎根本不知道他们一路同行,雪荔是如何当着他们的面做下记号的。
妙娘糊涂道:“可,可能是因为没太阳,我弄错了方向?怎么办啊木郎?”
她目露慌色,向自己的情郎求助。
木郎安抚她:“没事的……………”
话没说完,雪荔忽然出手,手中捏着的木簪朝木郎扎去。
木郎随时紧绷着精神,雪荔毫无征兆地动手时,他刷一下起身飞跃,以极快的动作攀上高树,躲开了那一重攻击。
雪荔抬头盯这“窜天猴”一眼,移开目光。
妙娘仓促站起:“小娘子这是真的要杀人越货吗?!还是觉得我们骗了你………………”
“你们难道不是一直在骗我吗?”雪荔声音清幽。
少女不喜不怒,不悲不笑,她清澈的眼中倒映着紧张的男子和慌乱的女子。
雪荔厌烦一切,又不得不应付一切:“我知道你们一直在骗我。我只是想拿到钱财便走。但是眼下看,你们可能没有埋下钱财。”
雪荔若有所思。
飞叶落到她睫上,她轻轻地眨一下眼:“你们应该只埋了陷阱。”
雪荔轻声:“这个游戏,我不陪你们玩了。”
妙娘站起来:“你在说什么啊?真的有钱啊,没有钱,我和木郎怎么生活?”
雪荔朝向她。
雪荔问:“是不是就是因为你这样,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呢?”
木郎在一旁警惕万分,而妙娘仍是美目流波:“我听不懂小娘子在说什么。”
雪荔:“我指的是,冬君。”
妙娘脸色瞬变,目如鹰隼,盯住她不放,眼中笑意一丝也无。
风吹乱叶,雾起如烟。幽魅一样的美丽少女空灵静美,踩着落叶朝他们步步走来:“我说对了吗?真正的??冬君。”
“滴答、滴答”。
地道潮湿,偶尔听到漏水声音。
窦燕和暗卫一前一后,将林夜和新嫁娘围在中间。
这条道路漫长又曲折,中间密道多次变化,林夜??指出,全靠窦燕上前用内功来换道。
窦燕顺服无比。
四人行在狭窄的空间,脚步声轻微,只有暗卫手中的夜明珠发着微弱的柔光,为他们引路。
燕心中烦闷渐渐升起。
而在这里,林夜幽声笑一声。
窦燕嗔道:“小公子又使坏,故意吓人。”
林夜弯眸:“不好意思,只是一直干走,觉得有些寂寞无聊。不如我讲个故事,冬君大人觉得如何?”
这么紧急的逃命时刻,讲什么故事?这么晦暗的环境,讲什么故事?
怪吓人的。
但要燕当然不能忤逆小公子。
窦燕点头:“小女子洗耳恭听。”
林夜清越如山泉的声音,伴着他们的脚步声,响起在这片幽暗地道中:
“三个月前,大约是照夜将军身陨的消息传遍天下的时候,襄州的高太守发现自己的儿子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他为自己的儿子挑选了一门亲事??陈家大户。
“陈家是落败的世家,祖上是富过的。可惜大周分为南北后,襄州成为了军事重地,而陈家的强盛势力恰恰没有逃到这里。陈家虽落败了,但和以军功崛起的高家,倒也算般配。今年五月中旬,陈家女妙娘,嫁入高家。”
窦燕心中狐疑,小公子为何讲这个襄州城中人尽皆知的故事?
她忙着探路,便心不在焉地听着。
林夜继续笑着讲述:“这本是一门好亲事,然而架不住陈家女另有所爱,不愿嫁去高家。年轻的小女儿不懂两家长辈的筹谋,她在纳吉之后,和自己的情郎说好私奔。
“恰恰在这时,有一位来自西域朱居国的扶兰氏公主来到了襄州城。扶兰氏在西域惹出了一些事,不得不逃往大周避难。她逃到了襄州,而身后追兵不断。为了得到官府庇护,扶兰氏公主和那出逃的妙娘换了身份,愿意代妙娘嫁入高家。
“但是明景小娘子没有想到,大周人心难测,高家将她关入了家宅中,限制她的出行。她本是为躲避追杀而来,若是被关在高家,又算什么呢?她便千方百计地想要逃出去,惹得高太守不满。”
窦燕的脚步声微缓。
林夜笑问:“不走了吗?”
窦燕声音微僵,故作欢喜:“我们好像快走出去了啊。”
林夜“嗯”一声后,示意她继续带路,自己则继续讲下去:
“明景小娘子一直没明白高太守为什么要关她。她出身西域,不了解中原人的花花肠子。她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却没想到从她和真妙娘换身份开始,高太守和陈家就发现了。
“高太守和陈家的筹谋已经持续太久,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而改变计划。若是她假扮的妙娘出现在陈家,陈家作为妙娘的母家,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假的。思来想去,不如把她关在高家。
“有高太守看着,她逃不出去,当然也影响不了高家和陈家的计划。”
窦燕声音紧绷:“高家和陈家有什么计划?”
林夜:“唔,这个嘛,目前还没有证据,咱们容后再说,总之不会是一些好的事情了。明景小娘子逃不出去,她不知道,真正的妙娘,也没有逃出去。
“高家和陈家的筹谋,从一开始就将妙娘当了牺牲品。你可知北城门的西南偏三巷的路尽头,有一家客栈。你若是进了那家客栈,便会发现有刺客追杀那里的老板娘和伙计。那里的老板娘和伙计会告诉你,他们是妙娘和木郎,想逃出城,明景的
人马却追着他们不放。
“其实这不过是很简单的计策??引蛇出洞。他们想将关注明景的人引过去,一网打尽。杀死所有人,不影响他们的计划。
“不然,客栈死了那么多人,官府不会一直不知。而明景若当真有那么多的人马,她自己怎会被困在高家出不去?她无意中卷入了别人的大阴谋中,她还活着,只是别人需要她这个靶子而已。”
路越走越窄,黑越越的地道中只有四人脚步,窦燕后背出了一层汗。
窦燕的声音都带着颤,不自在的在地道中空落落地回荡:“那么,真正的妙娘和她的情郎呢?”
林夜偏头:“我想想。”
暗卫的夜明珠微光落到小公子眼中,小公子在笑,那笑意却是森凉无比的。
林夜缓缓说:“真正的妙娘和情郎,应该已经死了,被埋在客栈的后院里。如果你去过那家客栈,就会发现那里已经死了很多人。这些人死得不明不白,真正的妙娘至死都不会知道,自己因何而亡。’
那个他和雪荔从客栈后院挖出来的腐朽女尸,那个被雪荔摸出是“女”的头骨。
她曾花容月貌,曾怀着一腔少女天真想追慕自由。生逢此世,此情天理不容。连父母,都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她。
他们默许高太守杀害自己的女儿,默许女儿为他们的大业做出牺牲。
夜深人静,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无声无息地魂不归家。
晴天朗日,陈家宴请四方客人参加喜酒,宾满四堂。
地道中的流水滴答声,像是腐朽的潮湿的青苔,攀着水贴着皮,让人周身不自在。
前方出现一道石门,已经没路了。
燕不自禁地打个哆嗦。
林夜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哎,路走到尽头了。我猜,推开这扇门,我们会发现已经出了城。洞口应该是襄州北西北部沿着汉江水朝上,洞外应该有很多人等着我们。
“也许高太守在,也许很多兵马在。''
燕僵硬。
林夜扣住她手:“推开这扇门。”
窦燕:“小公子……………”
林夜:“推开它。”
窦燕:“公子......”
林夜强硬:“推??”
"XXX"
林夜抓着窦燕的手,强大的内力一同轰在面前的石门上。光线骤然明亮,如天破裂,照得地道中人双目不适。
阳光如雾,沐在少年公子身上。
衣袂被寒风吹得飘扬而起,林夜抬目眯眼,亲自从暗卫手中接过那颗夜明珠,悠缓朝外走。
他朝着门外的世界,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好一会儿不见了,高太守。
“或者,我该称呼你们为??叛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