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雪荔不觉得林夜有病。
她文静地看着林夜,待他夸张完了,她才说:“是的,我记住了。”
雨声淋漓,四野人潮。
林夜一瞬间心颤。
他一瞬间望着她的斗笠白纱贴身飘飞,心中涌上说不出的情愫。这一瞬的动然,让能言善辩的他失口,喉塞。
他只顾呆呆看着她,朝她走:“阿雪......”
满腔的话没说完,那一方要上马车的高太守,忽然回过头来,高喝:“林春山??”
远处走来的阿曾和窦燕脚步停住,林夜和雪荔回头看去。
马车之前,高太守的身形被大伞遮掩,他的声音传来:“小公子亲临襄州,何必遮遮掩掩呢?”
林夜掀开斗笠风纱。
他人都在此时成为陪衬。大雨之下,只有高太守和林夜四目相对,目光各自冰寒。
这是试探,也是警告。
这是在告诉林夜??襄州城知道他是小公子,知道他是要和亲的。他才说的鬼话,高太守一字也不信。但是高太守不会挑明,太守只是警告他:小公子若无他事,早日离开此城为好。
在林夜进城后,高太守早在盯着和亲团的动静。
林夜性子张扬,和亲团本就显眼。南北周和亲的希望落到林夜身上,身为军事重地的襄州,不可能不关注林夜。
明景已经被人推上马车,听到太守的话,她吃惊地掀开车帘:小公子?!他就是南周送去和亲的那个小公子?
面对周遭各类惊疑目光,林夜缓缓笑起来。
林夜重新向太守拱手,笑吟吟:“在下实在不想大张旗鼓啊......没办法,本人太过出众,即使不想被人认出,也躲不了啊。”
他彬彬有礼:“太守大人,你将襄州治理得非常好。此为兵马重地,百姓安居乐业,不见丝毫被战火所扰的模样。我进城几日,听人人都称颂大人。我必向皇上书,让皇兄嘉奖大人。”
高太守眸子微缩。
他疑心混乱,不知这小公子是当真这么觉得,还是小公子猜到了什么。
不,不可能。他做的事十分隐秘,这位小公子才进城三四日,绝不可能知道什么。
可万一,这位小公子改道来襄州,本就是光义帝悄悄让小公子来查什么呢?
照夜将军死后,他们这些边官,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担忧。
高太守从少年郎言笑晏晏的模样中,判断不出来什么,只道:“不敢当。先前是我得罪小公子,小公子经过襄州,我襄州蓬荜生辉。明日本官在府中设宴,为小公子洗尘,不知小公子是否赏脸?"
林夜一口答应:“求之不得。”
试探到此方中断。
高太守一行人离开,躲在暗处的妙娘和木郎,始终没敢现身。雪荔去看过后,发现他们已经趁没人注意时,悄悄走了。
大约他们被城楼下的剑拔弩张吓到,又躲回了客栈,处理那些尸体了。
雪荔琢磨着今夜再去见那对情人,商量出城之事。她走回林夜身边时,目光顿了一顿。
林夜身边多了两个人。
侍卫甲,以及…………
窦燕低下头,躲过雪荔的目光,委屈道:“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知道。”
雪荔目光挪开。
雪荔道:“你什么都可以说。”
窦燕暗地目光一闪,面上却做出疑惑而茫然的神色。
雪荔忽然发现,燕有山泉般的眼睛,风致楚楚的气质,和妙娘很像。不过她不管闲事,又对自己的认人本事不抱希望,便避过此事。
雪荔只说:“你此时出现在这里,小公子必然已经知道你我身份了。你说不说,都无所谓。”
窦燕惊讶地看向林夜??她这次是真惊讶。
林夜咳嗽一声。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别过脸:“哎呀,我也没有那么算无遗策。”
雪荔:“我没说你算无遗策。”
林夜扁嘴。
阿曾忍笑,粱尘哈哈笑出声。
窦燕被他们带回去,被关起来,被审问。
窦燕十分配合,从始至终没试图和“秦月夜”的杀手们交流,自然也没受过任何折磨。
林夜在问话前,试探着问雪荔要不要听。雪荔摇头,她不关心。
她只是有点踟蹰。
但是在她踟蹰结束前,林夜已经去问窦燕话了。
窦燕所说的事情,和林夜猜出来的差不多。只是林夜奇怪,窦燕为何会出现在襄州附近,莫非是春君要窦燕回到和亲团?
窦燕诚恳而怯怯:“是啊。小公子,我听说我不在的时候,和亲团被弄得一团糟,时不时有人刺杀,欺辱公子。若是我在,这些事便不会这样频繁。不瞒小公子,我武力是弱,但我擅长这些谈判、交际。
“雪女大人不擅此事......小公子还是将我留下吧。”
林夜笑眯眯说好。
出了看押人的屋子,林夜笑容顿收,转头告诉阿曾:“看住她,别让她乱跑。”
阿曾挑眉。
林夜懒懒道:“不错,她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她是真正的冬君,她若是想回到和亲团,她有无数种方式和杀手们联络。这些人,毕竟是她指派的。但她提也不提......我本来以为你去找她,会花费很多时间。但你只用了几日就抓到她,说明她本
就在要来襄州的路上。
“秦月夜很可能给她指派了更重要的任务。这个任务,比她恢复冬君身份,回到和亲团更加重要。”
阿曾若有所思:“那你能猜到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但是,”林夜插手挺腰,大言不惭,“宣明帝现在烦我烦得不得了,这重要任务肯定是围着我转。
林夜叹息:“我实在过于重要,没办法。”
阿曾忍不住:“…….……你谦虚一点吧,小孔雀。”
次日夜,林夜一行人,去赴了高太守的宴席。雪荔不去,林夜乐得轻松。
明景没有出席宴席,太守在席间向小公子敬酒。林夜为难之时,梁尘跳出来,说自己代林夜饮酒。
粱尘说:“我家公子身体不好,神医交代他不能吃酒。可我们不能不懂礼数,我代公子向大家敬酒。”
粱尘豪爽无比地一饮而尽,又朝杯中倒了第二盏酒。
粱尘将酒朝向四方:“昨日我们发生了一些误会,惊扰了诸位。实在抱歉,我们人生地不熟,大人不要跟我们计较。”
高太守眸子微眯,他身边官员们也惊讶。
他们的注意力一直在林夜身上,没想到林夜身边这个小侍卫,一点也不露怯,说话也非常得体。仔细看,这小侍卫容貌俊俏神采风流,并不寻常。
众人纷纷回酒。
当粱尘一杯杯和他们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时,阿曾正沿着林夜昨日告诉他的酒楼附近的地道,摸索着前行,去和明景汇合,商议事务。
当醉醺醺的粱尘跟着林夜回府,高太守一方人看粱尘醉倒,笑着离开时,梁尘掀开被褥,爬上房檐。
寒夜之中,粱尘蹑手蹑脚地蹿到马厩,顺走一匹马。今夜太守府喧嚣至旦,城楼看守不严,他趁机出城。
他去执行林夜交给他的重要任务。
林夜说,自己会说侍卫吃醉了酒,病了,几日下不了床。有阿曾在,没人会非要见到另一个侍卫。
林夜安排粱尘走后,出门送高太守的人出府。
雪荔刚从客栈小情人那里回来,她本要从屋檐上跳下,不小心看到了站在府邸门前的林夜。
月光如银,照着昨日雨后的一方水池。水池清光摇晃,庭前晚风徐徐,院中湖水蛙影与少年身影一同波动。
雪荔不看林夜。
她在看水洼中的青蛙和少年。她渐渐不听蛙鸣,只看少年光影摇曳,潋滟满目。
她抱着膝盖,守着这一汪水洼,如同守着自己唯一的谁也夺不走的珍宝。
林夜立在府门口,演了一晚上戏后,非常疲惫。他回身时,忽然抬头,看到树影婆娑,雪荔正坐在屋檐上,抱着膝盖发呆。
他眸子轻晃时,心口随之颤,偏又停顿一下。他不知道雪荔有没有看到粱尘的出行,她会不会泄露自己的计划。
站在月光下的少年公子,眉目清?如春水,仰头朝她招手。
坐在高处的少女怔一下,抬起了眼睛。
她望他片刻,他执着地挥手。她犹豫之后,轻快地从屋檐上跳下。
酒壮人胆,月光又这样皎洁。好风好月好时节......嗯,他必然不是为了见她,他只是必须试探她。毕竟,她这几日知道了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妙娘”。
林夜朝她撒娇:“我有些头晕,你陪我出去走走,醒醒酒好不好?”
雪荔:“你口中没有酒气。”
林夜一噎,面容又飞红,睫毛颜个不住。
他口、口中......她怎么知道啊?
他不敢多想,只刹那间羞赧无比。
林夜佯怒:“我身体弱,闻到酒味都不行,好不好?”
雪荔:“那你别靠近我,我方才饮酒了。
林夜:“......我就不。”
雪荔困惑看他,他别过头不理她,快速下台阶出门。雪荔想了想,跟随上他。
寒夜之中,有两个来自异域的神秘人士,攀爬上城楼,再无声息地潜入城中。
他们的人马潜入此城,他们在子夜时分,趁着兵士们轮岗换防之时,静静地看着襄州城中发生的一切。
二人在屋檐上,藏在树影后,看到粱尘乘着一匹马,急速出城。
马蹄达达落在夜中,高处的二人交流:
“高太守不信任小公子,开始暗自动作。”
“小公子也不信任高太守,派他那个侍卫出城,搬救兵去了。”
“襄州城现在汇集了各方人马。宣明帝请我们擒拿小公子,可小公子看上去十分聪慧,恐怕不好擒拿。”
二人相视一笑。
个子高挑、体格劲瘦的那人很轻松:“无所谓,这是大周的事情。高太守藏着的事情会不会败露,和我们无关。小公子会不会落到宣明帝手中,也和我们无关。我们看他们狗咬狗就是了。”
沉稳的那个人操着异族口音,慢慢说:“据先前刺杀得回来的情报说,小公子身边跟着一位武功高手。她不会是冬君,冬君没可能在浣川杀尽我们的人。那位春君也不和我们说实话啊......我怀疑,她就是我们要找的雪女。”
个子高挑的那人手臂打开,懒懒松筋骨:“......这一次襄州城中的变动,必能逼出她。只要看她的身法,我便能认出她的武学根基。若是这些废物都没本事逼她真正出手,我会下场的。”
沉稳那人道:“这世间,如今大约只有你能逼她动真格了。如果真是她,我们便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二人声音如魅,在夜中渐渐沉落。
而暗处,林夜先前在浣川屠城事中派出的暗卫,跟着这二人。这二人武功太高,暗卫不敢太靠近,自然也听不到二人在说些什么。
暗卫只负责观察,博弈之事,自有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