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前雨下, 两拨人马对上。
躲在巷后的妙娘和木郎,看到雪荔和那些人似是旧识。二人目光惊疑,彼此屏住呼吸,生怕那些人发现自己。
妙娘目光时而落到雪荔身上,时而落到那个一身狼狈的明景身上。雨水遮掩妙娘眼中的神色,雨声也隔绝了远处的动静。
在那城门下的对峙中,有人撑伞服侍,高太守皱眉看着这些小儿女的胡闹。
他国字脸上满是厉色,林夜和粱尘、雪荔面不改色,逃跑的明景则气势越来越弱,左顾右盼,不敢对上这位名义上的“公爹”的目光。
明景不光躲高太守的视线,还和众人一起,好奇地看雪荔。
第一眼,哇。
第二眼,哇!
那一路和她拆台试探的小郎君,看起来也不是真的不为女色所动嘛。小美人站到他身畔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把斗笠给了小美人。
雨水如注下,周身洁白的少女戴上斗笠,看起来更为神秘了。
只是,她是谁?
若是旁的南周小娘子,大庭广众之下,被郎君如此亲昵地用斗笠相护,必然害羞无比。可明景悄悄打量,隔着一重纱,她看不到雪荔有没有脸红,倒是那把斗笠给人的小郎君,脸一点点红透了。
明景还没看够,梁尘赶紧把自己的斗笠给林夜。
林夜瞪粱尘一眼:显得自己好娇弱。
明景瞪粱尘一眼:看不到小郎君的红脸了。
又迟钝又敏锐的粱尘:“......”
高太守沉稳的声音,打断了这几个年轻人的眉来眼去:“你要证明什么?”
高太守盯着雪荔。
林夜心中揪起,略为纠结:他既欣喜雪荔的陡然出现,又怕雪荔与众不同的发言,会影响自己的计划。
大局当下,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若是坏了自己的事,自己是原谅还是不原谅?
雪荔心中平静无比。
有了斗笠,不用淋雨,她心中说不出的平静。
雪荔仰着头,望着太守和那一方的人马,轻声说道:“他确实有事才经过襄州,路过襄州时,他想起自己幼年时走失的青梅竹马。他不会和你家未来儿媳做什么的,因他此次出行,正是要去成亲。不过是旧日一些遗憾,长大后惦记而已。
林夜揪起的心脏,慢慢放了回去。
他唇角噙一丝笑,凝望着雪荔。此时不好多看,林小公子努力克制自己心脏的狂跳。
雪荔继续说:“他托我替他找人,告诉我,他那青梅竹马的特征。他整日戴着面具在城中瞎晃,都是为了找故人。如果他存着不好的心思,怎么敢这样光明正大呢?”
ttte"......"
明景在旁听得恍惚,经雪荔这样一说,她都要怀疑自己真的和这位小郎君有些什么旧情,而自己失忆了。
不不不。
她在今日前,绝没有见过这位小郎君。她今日来见这位郎君,也不过是因为这位郎君弄出的动静太大。
她虎落平阳,被人从西域追杀到大周。她尝试自救,给大周很多地方发了消息。要么没人理会,要么没人能找到她。
这位小郎君,是最近唯二和她试图接近、交涉的人。另一个肯联系她的人,信件来自北周的汴京,藏头藏尾,不断试探,却不肯露出真面具。
明景常听说,大周人都傲慢无比。若非情不得已,她也不愿意和这些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交流。
明景抿唇聆听,看还有什么瞎话能出来。
高太守问:“那你是何人?你如何证实这只是‘故友重逢'',而不是别的什么心思呢?"
雪荔想一想:“我是他的情人。”
林夜眼睛瞬间明亮,惊讶地看着她。
粱尘心跳剧烈,紧张无比:公子和雪女?
公子和雪女?!
周围一片哗然,众人色变,重新打量林夜和雪荔。
林夜面红耳赤,幸好有斗笠白纱相挡。
雪荔没有害羞那种感情,她只有权衡利弊后、自认为最合适的谎言:“若非我是他的情人,我深深知道他和青梅竹马没有什么旧情,我怎么肯帮他寻人呢?若非我知道内情,我怎么会不嫉妒,不生气,还心甘情愿帮他呢?”
她语调如死水无波,但死水不死水,此时并不重要。
高太守被她奇怪又寻不到什么错的话语弄得无言以对。
而淋漓雨帘下,太守那方有一位典史喊道:“你说谎!你方才还说他是要成亲的。”
雪荔对答如流:“他是一个风流多情的人。一面要成亲,一面舍不得我,一面还怀念青梅竹马。但他总要长大,总要把多余的情愫断了,和未来夫人一生一世齐眉举案。”
一片诡异的沉默中,众人望向林夜。
林夜望天:“不错,我正是这样风流多情的人。”
小郎君话音清雅语调活泼,实在不让人讨厌。而众人被他的厚脸皮震到。
雨水之下,阿曾带着窦燕,纵马来寻公子。
马到巷口,阿曾便察觉到了紧绷的气氛。窦燕抽抽搭搭地下马,跟随阿曾猫在巷口。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悄悄望向巷外??
一行人马中,窦燕一眼看到白衫飘然的雪荔。
众人包围,七嘴八舌,雪荔站在一个戴着斗笠的郎君身旁。窦燕相信,斗笠之下,雪荔的表情必然是平静非常的。
一重寒意冻结成霜冰,霜冰一点点爬上窦燕的心房,让她浑身僵硬。
雪女。
她的噩梦重现。
城楼门下,太守冷不丁看向林夜。
高太守目色幽邃:“我家即将过门的儿媳,名字叫什么?”
粱尘心中叫糟。
他们只知扶兰明景的名字,并不知道明景所替代的真新娘的名字。
林夜心暗自沉下。
明景一片惊慌,懊恼自己先前提防这两位郎君,没和人说清楚。
眼下怎么办?明景想悄悄靠近林夜,给林夜一些提示,然而太守冷酷的目光盯着她,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林夜面上带笑。
他袖中手暗自曲起,准备聚起内力。
他心中飞快算着这样多的敌方人手下,自己和梁尘能否拿下这位太守。对方武功必然不济,可这里是城楼门下,楼上的兵马都对着他们??
襄州是军事重地。
南周和北周两大战场,川蜀算一个,江淮算另一个。川蜀的重地是金州,江淮这一方的战场重心,便是襄州。
他不是无的放矢无缘无故要来襄州的,他是特意来此军事重地的。
此时若他和敌人打起来,自己真的能赢吗?雪荔武功是高,但如何保证雪荔一定帮他呢?
一层细汗,爬上林夜脊背。
他保持微笑,正要缓缓开口下令时,清冷的少女声,清晰地穿过雨帘,在林夜耳畔响起:“妙娘。”
雪荔望着高太守:“你即将过门的儿媳妇,我情郎的旧日青梅竹马,名字叫妙娘。”
太守一行人,无话可说。
粱尘和明景各自惊讶,林夜目光闪烁,猜测雪荔这三日的新际遇。
林夜收了自己的杀机,款款上前,温声:“是呀,高大人,你看,我没说谎。连阿雪都知道我想见的旧日友人,名字叫“妙娘''。''
林夜望向一旁的明景,伤感:“妙娘要嫁人了,我也要成亲了。物是人非,我们真的只是叙旧。妙娘要备嫁,需要做的事太多,平日不好出门。可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和妙娘见一面。”
林夜认真道:“我们真的不是要私奔。”
明景肃然起敬。
雪荔开始走神。
众人呆滞。
粱尘嘴抽。
圆、圆、圆回来了。
这么离谱的谎言,林夜和雪女在没有对过谱的前提下,竟然了回来.......那高太守还有什么话说?
高太守无言以对。
高太守说:“既然如此,那是我小人之心,误会你们了。小友既然只是拜访我家儿媳,来登门做客便是。难道我还会将客人赶出去吗?”
林夜诚恳道歉:“是小子考虑不同了。”
林夜如此嘴甜,态度如此良好。众目睽睽之下,高太守不愿做恶人,他朝周遭看一眼,身边人便懂事地低头,准备了结此事了。
高太守漫不经心:“妙娘四日后便会与我儿成亲。
明景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她不敢动作,只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两位少年郎。
林夜反应快:“那小子到时候便厚着脸皮登门,讨杯喜酒喝。”
高太守颔首。
高太守又问:“小友如何称呼?”
林夜作揖行礼,风采翩翩,尽显贵族郎君之风雅:“晚生林春山,叨扰大人。”
林春山。
雪荔因走神而飘移的目光挪了回来,落到了林夜身上。
大雨之下,有人撑伞跟随,高太守走向自己的马车。其余人簇拥着明景,将心不甘情不愿的明景带回去。
明景只来得及仓促朝身后救星眨眼:记得救我啊。
太守上马车前,身边典史不甘心地小声说:“大人,你真的信了他们的鬼话?这些年轻人,不可能如此简单。”
太守沉默。
典史喋喋不休:“最近襄州来了很多奇怪的人,天南海北,鱼龙混杂。这些人目的不明,咱们更要小心应对。如今郎君要成亲,闹出这种事,小人怀疑他们啊。”
飞雨掠上太守紧绷的面容。
典史:“若是他们误了咱们的大事......"
太守:“闭嘴。"
太守那一方人马撤退,林夜三人这一边,气氛便轻松下来。
躲在暗处观察他们、随时准备援助的阿曾松口气,朝身后的窦燕使个眼色,示意他们上前去见公子。
阿曾和窦燕从巷中走出时,雪荔正转头,看向林夜。
隔着纱幕,林夜心情极好,笑弯了眼睛:“看我做什么?”
雪荔盯着他晃啊晃的春柳一样的身影:“你不是叫林夜吗?”
林夜愣住。
他目光落到雪荔身上,那璀璨的眸光,如石子落星湖,比此时的雨水更为清透。
他捂着心口,夸张笑:“我好感动,你居然记住了我的名字。不枉费我日日夜夜烧高香,跟菩萨佛祖祈祷……………”
梁尘心想: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