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毓承忙叫住了杨六指,道:“这种采收方式要便利容易些,你们可试一试。如果担心来年的白蜡树,不如先挑着要养着的树砍枝丫。”
采白蜡花才是正事,杨六指暂且放开了黄赖皮,道:“七少爷说得是,我明早且先试试。”
宁毓承点头,“时辰不早,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劳烦你与其他人说一说,愿意跟着试一试的,就跟着砍枝丫。不愿意的,也别强求。待来年开春后,自会见分晓。”
杨六指说是,告退回了家。黄赖皮歪歪倒倒站在那里,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又低头看自己身上的半截长衫,伸手去拉衣袍下摆,抬手俯身见礼。
“别,你且别说话。”宁毓承只一看黄赖皮的动作,便能想到他要说的话,赶紧制止了他。
黄赖皮文绉绉的话没能说出来,颇为遗憾直起了身。他认为宁毓承身为宁氏儿孙,学识丰富,月色正当时,在月下谈诗论道,这才是读书人的雅事!
不过,他才读过几首诗,还不够谈诗,待他多读一些,再谈也不迟。思及此,黄赖皮的那点遗憾,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微微抬着下巴,手负在后,矜持地立在杂草中。
宁九看得眼睛疼,指着黄赖皮的衣衫道:“黄赖皮,你这身衣衫,简直不伦不类,亏你穿得上身!”
黄赖皮的脸色变了,难堪窘迫让他涨红了脸,不顾一切抢白道:“我识字,我是读书人,为何就穿不得读书人的长衫了!”
宁九一愣,宁毓承轻叹口气,温和地道:“黄赖皮,你的大名叫甚?”
黄赖皮道:“我们这一辈排达字辈,名高。我自己给自己取了字为先,取敢为先之意。”
“好,黄为先。”宁毓承顺口叫了黄赖皮的字以示尊重。
“腹有诗书气自华,与穿甚无关。你可以穿长衫,也可以穿短褐。九叔的意思,你既然在村中种地,还是穿短褐比较方便。”"
黄赖皮的脸色好了些,道:“我家贫,穿不起合身的长衫。我识字,该穿读书人的长衫。王大寿因着读过几天书,就可以穿绸缎,欺负我们。我要是穿了长衫,便可不怕王大寿他们!”
宁毓承努力理解着黄赖皮的意思,心中涌起百般滋味,他叹息一声,没再继续穿的话题,指着院子道:“这是你住的家,你该收拾规整一下,干干净净,住着才不会生病。还有,你娘子受伤,你该挑起家中的重担,男子汉该有责任,担当。你
读过书,知礼节,该爱护妇孺弱小,上树的这种事,以后莫要再让你娘子去做了。”
黄赖皮眼珠左右转动,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一言不发。
宁毓承盯着他,道:“还有,你既然要与王大寿打官司,首先你自己得身正。顺手牵羊这种事,要是村民告发,你该被官府抓去打板子。因为你立身不正,你站出来状告王大寿,官司就先输了大半。”
黄赖皮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最终嘟囔道:“我就是再辛苦,拼死拼活种地,结果落得一身的病,还不是填不饱肚皮。王大寿他们不用干活,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我才不要那般傻,种地得来的粮食,全部便宜了王大寿他们,赚的钱,大半都被他
们拿了去。”
宁九听得瞠目结舌,黄赖皮的话虽是歪理,却让人无法反驳。
宁毓承笑了笑,道:“那你也不能去偷啊,你偷拿的,都是与你一样穷的人。你有怨气,不甘心,你要拿出行动来,让自己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让自己怨天怨地。还要,明日史县令会来,你要好生准备一下,再如你今晚这般强词夺理,肯定会
输。
黄赖皮眨巴着眼睛,期期艾艾道:“有七少爷替我们撑腰,肯定不会输。”
宁毓承毫不犹豫拒绝了:“我说了,我只管公道,而非替你撑腰。”
黄赖皮肩膀塌下来,瞬间蔫了。宁毓承未再多言,与宁九一道离开。
月色下的村庄安宁静谧,偶尔还有人家透出些许的火光,估计还在熬煮蜡。
宁九终于忍不住,小声道:“七郎,黄赖皮不过只认得几个大字,他如何敢惹王大寿?”
宁毓承微笑着道:“王大寿也因为认得几个字,就什么事都不用做,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书中自有黄金屋,真是至理名言。黄赖皮也认得字,村中的百姓都认字,王大寿识字,就算不得稀奇了。算不得稀奇,王大寿就不该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
福。黄赖皮脑子灵光,家中一贫如洗,又没后人,他当然敢惹王大寿。”
“还真是。”宁九前后一琢磨,禁不住也笑起来:“要是换做别人,生怕家人因此受连累,还真是不敢。黄赖皮是滚刀肉,田氏摔伤,王大寿恰好凑了上去。不要的白蜡花,也不让人去捡,王大寿惹上他,真是活该。”
宁毓承沉默着没有答话,他的想法,与宁还是有所差异。
宁毓承最看重之处,黄赖皮站出来,反抗的是权。要是村民与他一样,都不畏惧权力,在这种环境中长成的后一代,自然而然会轻视手中的权力。他们若为官,不会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不迷信权力,不玩弄权势,如此一来,民智才算真正得以开启。
宁毓承当然不会以为,黄赖皮能站出来反抗,识字的人都会觉醒。他也不会气馁,能做一点是一点,有开端就是好事。
宁九想着黄赖皮在十里八村的名声,他的一举一动,又开始担忧起来:“七郎,你以为,黄赖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