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道年虽表面恭敬,他始终看重的,还是宁毓承背后的宁氏。在他心底深处为,宁毓承当面不耐烦出声质问,就是对他彻底的不敬。

打算何办?

如何办?

宁毓承提出的问题,让贺道年的怒意,犹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散一干二净。

“七郎,唉,不知的难处。方通判他是朝廷命官,他被......”

“卑贱”二字不假思索便要说出贺道年硬生生吞了回去,心虚瞄了眼宁毓承,赶紧说了下去:“黄驼背将他杀了,是民杀官,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在江州府的任上生出等事,难辞咎啊!”

宁毓承无视贺道年只想着自己前途的嘴脸,继续问先前的问题:“贺知府打算何处置呢?”

贺道年被问噎住,他顿了顿,紧紧盯着宁毓承,压低声音道:“方通判乃是急症而亡。”

宁毓承面色不变,迎着贺道年的视线,问道:“贺知府的意思,无需上报朝廷,隐瞒方通判的死亡真相?”

贺道年点点头,问道:“七郎觉着样妥当?”

宁毓承不由哂笑,贺道年摆着要拉宁氏下水,一起瞒天过海。

除去府衙的知情人,还有方通判的家人,堵住悠悠众并不难,威胁利诱。

但是,宁氏为何要与贺道年一道冒个险?

宁毓承问道:“贺知有审问过黄驼背,吸他知情人,当时的情形如何,卷宗能借一阅?"

贺道年默了默,将当时在埏人的供词说了,很是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的心思,“黄驼背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肯说。此事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七郎即有听到什么消息?”

对着贺道年的试探,宁毓承神色坦荡,问道:“背后的人为何要指使黄驼背杀方通判?”

贺道年心中转了转,心一横,将地皮无赖死在狱中,尸首不见之事道了出口。

“人死有余辜,就算朝廷知,江州府也是为民除害!”贺道年正?然道。

宁毓承道:“既是为民除害,江州府府衙该开公堂审案,百姓定拍手称赞,何须在背后偷偷摸摸,做出些上不台面之事。好好的局面,就般生生折腾没了!"

贺道年愣住,心道宁毓承虽说极是,只是有些事情,的确不能搬到台面上说。

比地皮无赖此张狂,背后是有人替他们撑腰。府衙是是朝廷的脸面,要是被人吐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岂不是伤了官府的面让朝廷天家蒙羞。

贺道年心中懊恼,呵呵道:“七郎到底未曾出仕,想难免天真了些。七郎若是不解,不写信去向三叔宁知府请教。”

搬出宁悟晖,贺道年是恼羞成怒在反击了。宁毓承并不在意,道:“黄驼背在何处,能去瞧瞧他?”

贺道年一愣,心想宁毓承滑不溜秋,说了半晌,一句有用的话都不曾有。他不由警惕了起想要拦着宁毓承,心思微转,又答应了他。

大牢中阴森怖,黄驼背半死不活,又脏又臭。宁毓承长在宁氏,何曾见过此场景,吓一吓他,杀杀他的说也好。

贺道年亲自陪着宁毓承到了大牢,于四通点头哈腰迎了上前,翻着三角眼,不住打量着宁毓承。

宁毓承不躲避,迎上他的视线。于四通哪敢再多看,忙垂下头,点了灯笼走在前面带路。

到了黄驼背的牢房,于四通打开牢门,上前一脚踹过去,?喝道:“贺知了,还不赶紧起"

黄驼背蜷缩在脏污潮湿的干草中,受了一脚,只微微抽搐了下。

于四通愤慨不已,抬腿欲将再踢,宁毓承扬声拦着了他,朝牢中走去,道:“出去吧。”

贺道年一直不动声色瞧着宁毓承的反应,见他走进大牢时,脸色开始有些苍白,为他被吓住了。

正在意时,宁毓承又走了进去,贺道年有些琢磨不透了。

宁毓承要了盏灯笼,绕到黄驼背的面前蹲下,抬起手上的灯笼,凑近他的头。

兴许是灯笼光线刺激,黄驼背不顾脏污,头向干草堆中埋进去。

在一晃间,宁毓承看清楚了黄驼背的脸。沧桑,伤痕累累。整个人与堆干草也并无区别,贺道年鄙夷没错,他就是蝼蚁。

无论贺道年说再好听,经史集上亦处处可见的圣人言,比“民贵君轻”,“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等等,皆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黄驼背就是实实在在的蝼蚁,“民为邦本句话亦没错,若没蝼蚁贱民们卖命劳谁奉养君臣士绅?

宁毓承什么话都没问,他缓缓站起了身,转头打量着牢房。

这是他两世都未曾见过的人间地狱,间地狱,呼为没权没势的穷人而设。

大齐律中,并无判几年刑的处置。一般百姓犯事时,进大牢震慑,一般判刑,打罚之后就放了。在发生命案等恶劣案件,官府判罚砍头时,因为要经过大理寺与刑部的核实,需要长久一些。还有另外一种刑法,则是判流放,流放基

本是苦寒贫穷之地。

官员犯事,朝廷派人将缉拿进京审问。地方州府的牢房,便是为平民百姓,穷人所准备。

家中稍微有些权势者,九成九都不进。

宁毓承胸口堵慌,起身大步走出了牢房。贺道年上下打量着他,因着于四通在一边,便没多问。

“贺知府,给他些厚衣,热食,换掉地上的草,铺镇厚实些。”宁毓承道。

贺道年紧抿着嘴,一时没有做声。

宁毓承见他显不同意,委婉道:“他死了,死无对证,也是百口莫辩。”

贺道年才看向徐先生,跟在后面的徐先生忙颔首示领对于四通叮嘱了一口。

末了,徐先生冷着脸道:“敢使小动仔细的皮!”

于四通脸色一白,忙弯腰赔罪,谄媚地道:“不敢不敢,徐先生,在下万万不敢。”

徐先生正眼都不看于四通,冷声道:“比府尊还要威风,吆五喝六,有沈不敢?”

说罢,他一甩衣袖扬长而去,于四通吓脸色煞白,忍不住打了自己一耳光,“该,真是吃了熊心豹胆,在府尊面前也敢大声说话!”

回到值房,贺道年端详着宁毓承,问道:“不知七郎前去了牢房,看出了什么?”

宁毓承沉吟了下,坦白道:“白贺知府的意思。不过,贺知府曾听过,撒一个谎,要用一千个谎去圆的说法?"

“此话怎讲?”贺道年愣了下,心中很是不安,不禁按按琢磨起知晓方通判之死的人,他们究竟谁将此事传出去。

宁毓承道:“还有句话,叫做光脚不怕穿鞋之人。贺知府对他们说,是穿着镶金带银的皂鞋。’

贺道年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的白底青面皂鞋,去了两趟牢房,鞋底已经变脏污,令他嫌弃地皱起了眉。

宁毓承站起身,道:“贺知府也别急,也要回去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