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道年午歇起身,从后衙来到值房,刚捧着热茶吃了一口,徐先生惊慌失措奔进了值房。见他像是天塌了般,贺道年不由自主变得紧张:“何事?”
“府尊,方通判,他…………………………”徐先生舌头打结,嘴唇哆嗦着,“他”了半天,都没能说出口。
“你倒是好好说啊!”贺道年急了,从案几后走了出来,瞪大眼睛紧盯着徐先生。
贺禄是贺道年亲生儿子,他生着一双牛眼。子承其父,贺道年眼睛其实也算不上小。看到他此时张大的眼睛,徐先生不禁哆嗦得更加厉害。
躺在血泊中的方通判,与贺道年一般睁大眼睛,死不瞑目。
徐先生拼命稳住神,道:“府尊,方通判没了。"
“什么!”贺道年失声问道。
徐先生道:“方通判没了,被在大牢中干粗活的杂役黄驼背,当着好几人的面刺死。黄驼背被抓进了大牢,方通判他还在那里躺着,无人敢动。”
贺道年以前未曾听过黄驼背其人,既为知府,自来不与底层小吏打交道,连府衙的差役都没认全,何况是大牢中的粗使杂役。
不过,贺道年听到大牢杂役,脸色瞬间大变。方捕头早间与他提过,死在牢中有几人的尸首不见了,有一具尸首,摆在了他私宅的大门前。
“被黄驼背刺死,这黄驼背,究竟是谁派来的?”贺道年紧张问道。
“先前府尊在午歇,高捕头前来找到我,我匆匆赶去瞧了一眼,便赶紧回来禀报府尊,并不知内情。府尊还是先去看一下吧,”徐先生道。
贺道年急忙来到大牢,大牢阴暗,气味浑浊难闻。甫一走进去,永远散不开的血腥与腐朽气味就扑面而来。
方通判的尸首,横放在长凳上,他生前的几个心腹,脸色煞白立在那里,六神无主上前见礼。
贺道年的视线,定定盯着那张长凳。这张长凳,在大牢已经许多年,他最熟悉不过。
褐色的长凳腿脚上有新鲜,已经凝固的血,过不久,血便会变成褐色,与长凳融为一体。
无数犯人的血肉浸入长凳,最上面的一层,属于方通判。
方通判仰躺在长凳上,双眼半闭半合,以往总是挂着和善笑容的胖脸,此时破了洞,血迹斑斑的皮耷拉着,狰狞可怖。
贺道年打了个寒噤,待好一阵,才勉强从方通判身上抬起眼,厉声质问高捕头:“究竟如何回事,速速道来!”
高捕头垂着头,暗道了声晦气,硬着头皮道:“府尊,行凶的歹人黄驼背已经抓住,府尊可要马上就审问?”
贺道年大怒,道:“你究竟是如何当差,犯人抓住这般久,竟然还未出个子丑寅卯!”
高捕头脸色变了变,到底只是躬着身,应了声是,“我这就去审。”
毕竟方通判也好,贺道年也罢,他们终有一日要离开江州府,他是江州府人,家人亲族都在这里,以后还要与江州府的人打交道,事情就不能做得太绝。
方士才在江州府做的那些事,高捕头尽量装聋作哑,能远离就远离。上面有些旨意,捡着些家底深厚的人家,他尽量先私下通个气,卖个好。不能得罪狠了,还能得不少好处。
如此一来,高捕头与方通判关系算不得亲近,先前黄驼背刺杀方通判的时候,他并不在。
高捕头正要走,贺道年已经怒气冲冲走在了他前面,来到了关押黄驼背的牢房。
浓厚的血腥味飘散开,黄驼背背着牢门,不知是死还是活,一动不动蜷缩在地上的干草堆上。
于四通上前打开牢门,一脚踹过去,?喝道:“起来,胆大包天的狗东西,居然敢刺杀大官!”
贺道年眉头皱了皱,厌恶不已地道:“你也让开!"
于四通忙恭敬无比应是,扯着黄驼背起来,便退到了一旁。
黄驼背歪歪倒到靠在墙上,耷拉着头,嘴角鼻孔的血,缓缓往下滴。
贺道年只看得心头发寒,他本想质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方通判被他刺死,指不定他突然暴起,将自己也杀了。
何况,黄驼背不能死,要是他死了,方通判之死,便无法向朝廷交代。
牢中的尸首被人带走了,隐藏在背后的人还不知底细。
“是陷阱,是陷阱!”贺道年连连后退,血腥臭味让他心跳飞快,害怕惶然。
若是黄驼背指认,是受他指使杀了方通判,他就百口莫辩了。
死一百个黄驼背都无关紧要,方通判是朝廷命官,他不能死!
贺道年脑中乱糟糟,一时想到了很多,毫不犹豫转身大步离开。
徐先生高捕头等候在外的人,见到贺道年进了大牢,又一言不发离开,都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