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赵丰年与宁毓承道别,心里揣着事,连午都顾不上,前去马找马老太爷。
马老太爷上了年岁,午饭后必须睡一阵才能恢复精神。赵丰年等了小半个时辰,茶吃不下,坐也坐不住,在正屋内来回转圈。
听到暖阁传来动静,马老太爷在咳嗽清痰,他一个箭步上前,抬手打起了暖阁门帘:“老太爷起来了。”
马老太爷被赵丰年吓了跳,不悦打量着他,道:“瞧你急吼吼的,天塌下来了?”
赵丰年干笑了两声,道:“老太爷,天就快塌下来了。
想到最近的一摊子烦心事,马老太爷不禁皱起了眉头,来到上首椅子坐下,挥手斥退进屋伺候的小厮,他自己倒了盏茶吃了口,问道:“你与宁七郎说了些?”
赵丰年压低声音,将宁毓承的话,一字不漏说了。马老太爷神色凝重,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道:“我们并非怵他姓方的是官,而是你我是商户,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财。铺子三天两头被查,任谁也顶不住。”
“方通判心胸狭窄,迫于无奈退了一步。宁氏他肯定不会去惹,像是我们这几家,我瞧着他的手段,只怕不会善了。”
赵丰年跟着叹气,嘴里发苦,吃了口茶水,盯着茶盏中的碎末,心一横,咬牙道:“老太爷,宁七郎话里的意思,我觉着有深意。朝廷官员之间的弯弯绕绕太复杂,我觉着,地痞无赖中不乏亡命之徒,索命鬼没了,还有别的索命鬼。姓方的做
得太过,把人逼急了………………”
“你去?”马老太爷脸色一沉,瞥了赵丰年一眼。
赵丰年讪笑,道:“我哪敢呐,就是,背后提点几句,总有人会昏了头。”他抬起手,在脖子上抹过。
马老太爷看得脸一黑,沉声道:“你也知道昏了头,昏头的都是蠢货,造反的才敢杀官,只杀一个官,那是在自找死路。人死为大,他人一旦没了,什么罪都被抹了去。姓贺的最高兴不过,打瞌睡时,正好有人送枕头前去。哪怕没有把柄,有无
数让你招供的法子,你也是在找死!”
赵丰年心道也是,他被骂也不吭声,满脸愁容耷拉着头,一言不发。
“这事,你我别去碰。”马老太爷垂下眼皮说了句。
赵丰年道:“老太爷是说,还是要请宁七郎出面?”
马老太爷啧啧做声,斜乜着赵丰年,道:“宁七郎又不是你赵氏人,哪能说请就请。你总要拿出些诚意来,这些天,粮食铺子损失的钱财,人家的账目做得一清二楚,准备待事情过去,好一并结清。这损失,本不该有,退一步说,就算有,你也
好意思伸手拿?"
赵丰年当即拍着胸脯,道:“我肯定不会拿,身为江洲府人,如何有脸拿。”
马老太爷冷笑一声,“得了得了,你别说这些大话,我难道还不清楚你,钱财赚不完,贪多当心引火烧身。这钱财要捂着,买卖也要捂一捂。做得大了,变成鲜美的肥羊,过年时正好宰了来吃!”
商户豪绅,兴许能撑过一代,到了第二代第三代,除非成为官身,能得善终者,屈指可数。
赵丰年赔着笑,道:“老太爷,你尽快吩咐就是,你说如何做,我就如何做。”
马老太爷拧眉思索,低声道:“寻几个可靠机灵的人,盯着牢中的动静。有个叫黄驼背的,他在牢中干腌?活。其他狱卒在牢里能捞到好处,他什么都捞不着,偷一捆铺在牢里地上的干草去卖钱,收屎尿勤快得很,拿去给收夜香的范老臭,一来
二往,范老臭会给黄驼背带坛酒,几块肉,两人开始称兄道弟。牢中有人没了,黄驼背肯定知晓,要让他去处理。盯着黄驼背范老臭,几杯马尿下肚,保管什么都吐露出来。你得了之后,拿去给宁七郎。”"
赵丰年佩服不已,道:“还是老太爷厉害,对江州府了若指掌。”
马老太爷如何会知道黄驼背范老臭,因着马掌柜他们被抓进大牢,恰好遇到黄驼背,背着狱卒向他们索要好处。
哪怕是阴沟中的臭虫,冷不丁也能将人咬上一口。马老太爷便多了个心,让人暗中去查了黄驼背,知道了范老臭他们。
两人低声商议,那边,宁毓承回到松华院,略作洗漱之后,便摊开书本开始背书写功课。
不知不觉中,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福山进屋掌灯,书房变得明亮如白昼。
宁毓承盯着铜枝莲花灯,问道:“明州府那边可有信送回来?”
福山答未见有信,“小的再去问一声。”
宁毓承道好,福山走了出去。这时,门外传来福山的请安声,宁毓承听到宁毓闵在说话,手上的笔顿了下,扬声喊道:“二哥。”
屋外一静,很快宁毓闵进了屋,福山进屋斟茶,轻手轻脚退下。
宁毓闵已经好些时日未曾见到宁毓承,他看着进退有度,稳重得仿佛陌生人的福山,再看明显消瘦的宁毓承,心头滋味只复杂难言。
“二哥坐。今日怎这般早下学了?”宁毓承招呼着宁毓闵,随手收起写好的功课。
宁毓闵下意识跟着看去,他愣了下,问道:“小七你还在写功课?”
“我当然要写功课。”宁毓承笑着道。
他其实没必要进学堂读书,算学天文历法对他来说,浅显得闭着眼睛都会做。只是要背诵经史子集,除去帖义,墨经需要考到,写策论文章也需要熟读,引用。
宁毓闵由衷地佩服,尤其是宁毓承这份自觉刻苦,赞道:“祖父交代了你做事,你那般忙,还能分出功夫写功课,真是了不起。”
“我不想写,也不想读书,可惜祖父不允许。”宁毓承无奈地长叹。
他真不想读书,但他必须读。写策论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博取功名。
“二叔可以恩荫你出仕。”宁毓闵揶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