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是什么谣言,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执杖的婆子动手行刑,杖杖到肉,春花很快晕了过去。立马有人提着水桶朝春花兜着头泼下。春花被泼醒过来,杖责继续,如此几次反复,春花已是皮开肉绽,人再次晕死过去。
等到三十杖打完,婆子们将春花松了绑,一左一右地将人拖下去,血迹延在地上,很快有人上前将其清洗掉。
下人们散去后,林重影和林有仪姐妹俩被魏氏留下。
议事厅内,古色古香,幽兰之气袅袅不绝,一应布置雅致大方,却又不失庄严之感。唯一称之为违和的地方,便是桌上的两支白玉美人瓶,且瓶子里各插着一只菊花。
魏氏不提方才之事,反倒与她们闲聊。
当然,对于魏氏问的汉阳风土人情等事,林重影一问三不知,全是林有仪在回答。
林有仪人前样子做得足,端庄有礼不说,说话的声音也是拿捏得极好,不高不低不轻不重,透着一股子亲近味儿。因着来过几回临安,每回都住过一段日子,多少沾了一些临安话的温软。
魏氏听得频频点头,似是很入神,不时追问几句。
二人融洽无比,显得林重影越发的多余。她插不上话,也不会插话。
不知过了多久,魏氏好像终于想起了她,关切问道:“你这孩子性子静,有什么事也不说,也不知你在这里住不住得惯,吃不吃得惯?”
她自是说住得惯,也吃得惯。
魏氏摆弄着那两只菊花瓶,将它们的位置换来换去,像是怎么换也不满意。
林有仪道:“这瓶子薄胎如玉,应是昌南府最近新出的玉骨瓶。此瓶一支为佳,两支反倒赘累,姨母何不去掉一支?”
“我倒是想去掉一支,却左右摇摆不定,不如仪儿你替我拿个主意?”魏氏话是对着林有仪说的,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重影一眼。
林重影继续保持沉默,看着林有仪将两支瓶子对比一二,然后将其中一支递给魏氏身后的庆嬷嬷。
魏氏没有出声阻止,而是换了话题,道:“你们是谢家的客人,却不想府里有些人心术不正,编排你们的是非。你们放心,以后不会有人再提,否则我绝不轻饶!”
这话算是对今日之事最后的说法。
林重影赶紧道谢,林有仪也跟着道了谢。
等到两人告退之后,一出门林有仪就变了脸。
“你现在高兴了?”
“大姐这话是何意?”林重影不再装傻,“你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有脸迁怒别人。”
林有仪瞳孔因为心虚猛烈地收缩着,低声喝斥,“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大姐心里明白。”
早在听到那些传言时,林重影便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她怀疑的对象有二,一是谢问,二就是这个嫡姐。
她怀疑谢问,是因为以谢问的品性,得知自己的三堂弟看上自己将来的妾室后,必定会有一番宣示主权的行为。林有仪就不必说了,不管是怕谢为真的要娶她,还是怕谢问一怒之下厌了她,影响的都是林谢两家的亲事。
之前春花望向她们时,乞求的不是二夫人,也不是她,而是这个嫡姐。
“大姐以为你做的事,二夫人真的不知道吗?”
林有仪面色几变。
那些传言确实是她让春花传的,她怕谢为铁了心要求娶自己的庶妹,故意放出庶妹将要随她陪嫁进谢家的事。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姨母待我如亲女,便是我做错了什么,她也会原谅我。她今日这般行事,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家丑不可外扬,春花是二房的人,二夫人为的是二房和谢家的脸面,而不是你的脸面。你莫不是忘了,她方才说我们是谢家的客人。”
客人二字,让林有仪原本不好看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我说过,若是亲事不保,我绝对饶不了你!”
又是这样的威胁。
林重影心下叹息。
所以才说她没有退路,一旦谢家真的要退亲,等回到林家,赵氏和林有仪必有千百个磋磨她的法子。
如果真有那一天,她最好的出路就是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谢家。
林有仪黑着脸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神情隐有几分得意,“忘了告诉你,父亲和母亲已提前离开汉阳,算日子这两天就要到临安了。
林重影心事重重地回到寻芳院,米嬷嬷颠着脚来开门,一眼就看出她脸色的不对。她简略将事情说了一遍,包括传言以及魏氏的处置。
米嬷嬷连声叹着气,愁眉苦脸。
“姑娘,这事不太对啊。”
“嬷嬷指的是什么?”
“奴婢说不上来,就是觉着二夫人行事太过果决了些,瞧着虽说是杀鸡儆猴,不许下人们乱传话,但你本就是要给二公子做妾的,她这般拦着不让人说,反倒显得有些古怪。”
有什么好古怪的,无非是二夫人又起了退亲的心思。
林重影挺能理解的,若是她是魏氏,先是未过门的儿媳破了相,后又是将要陪嫁的媵妾招了别人的眼,还求要求到了婆母面前。
妻不如意,妾又是个祸水样,无论哪个母亲,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摊上这样的妻妾。还不如把亲事退了,省得日后烦心。
“姑娘,奴婢说句逾越的话,若是没了谢家这门亲,你指不定要被夫人安排嫁给什么人,或是给什么人做妾,这可如何是好?”
米嬷嬷说着,神情越发的愁苦。
这话林重影也赞同。
“嬷嬷说的没错,能给二表哥做妾,或许真是我最好的出路。”
“姑娘……………”米嬷嬷听出她话里的自嘲与悲哀,瞬间红了眼眶,“这可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姑娘,奴婢只愿你好好活着。”
林重影叹了一口气,坐到台前。
镜子里映出她此时的模样,明明生了一张幼嫩而花容月貌的脸,但神色间无一丝年轻明媚,笼罩着历经两世的暮气。
原主的记忆中,赵氏的刻薄狠毒自是不用说。身为庶女,“她”没了生母,完全受制于嫡母,而林父仿佛是个透明人,从未关心过“她”,也没有看望过“她”。
“她”对于林父所有的印象,只有一个背影。
“嬷嬷,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米嬷嬷犹豫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老爷从不管后宅之事。”
因着这句话,她便明白了,那个生父怕是一点也靠不住,更不可能指望得上。
原以为正如林有所说,是这两天的事,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得了消息,林氏夫妇的船已到了渡口。
谢家派了人去接船,魏氏和谢清明夫妇为首,后面是三房和四房上下,一大群人到门口迎接他们。
林家是二房的姻亲,赵氏还是魏氏的表妹,两层关系叠加一起,除了谢老夫人和大房一家,所有人出来迎接也是礼数和情理之中。
“听说早年林老爷在朝安城求学时,还得到过父亲的指点。”说这话的人是孟氏。
孟氏这个人,自诩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最喜与人谈论这些事,尤其是当着丈夫的面。因为谢清澄平日里与她没什么话,倘若是这些事,倒是能说个几句。
果然,谢清澄闻言,道:“父亲不仅指点过他,还对他寄望颇深,说他非泛泛之辈,日后必有大作为。没想到最后他却无心学问,离开朝安城,回到了汉阳,委实是有些可惜。”
明面上,林家还是二房将来的姻亲,魏氏自是要圆些话,“人各有志,当年太学林郎何等风采,纵然是无心仕途归了乡,想来也非常人能及,自有一番天地。”
林重影在人群之后,却也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为何一个能得谢太傅赏识,被人称为太学林郎的男子,竟然是一个不管儿女死活的混账东西。
小半个时辰后,接人的马车终于出现在巷口。
马车在府门外停下,先出来的一位衣着华丽,满头珠翠的夫人,正是赵氏。从面相上看,赵氏与刻薄二字毫无关系,丰腴圆润的长相,瞧着一团和气。
后出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青衫,手里还摇着一把画着梅花的折扇,一派悠闲随意的样子,看着就是个风流潇洒的主。
林有仪迫不及待地上前,唤了一声父亲母亲。
原来这男人就是原主的生父林昴,什么不是泛泛之辈,什么太学林郎,一看就是个靠不住的上了年纪的公子哥儿。
林重影如是想着,正准备行礼称呼,却听到林昴发出一声惊呼,“临安果然是美人乡,竟有此等天香国色的美人儿,当真是瑶池仙子下凡尘,人间哪得几回见,妙哉,妙哉!”
众人闻言,皆露出震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