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2 / 2)

荣婚(重生) 希昀 3813 字 4天前

他左手捏着一盏墨汁往绢面一泼,右手握着一支羊毫以极其娴熟的手法描绘出一幅泼墨画。

不过眨眼的功夫,墨水到底,他的画也完成。

这是一幅写意山水画,从上往下俯瞰,恍若一块巨石矗立人间,细细的苔藓,茂密的枝叶,当风而立的迎客松,些许挑担的山农,均跃然纸上。

那墨汁流的可快了,要在这么短的时辰内,完成一幅精湛的书画,有构思,有意境,笔法犀利,画风磅礴,得需要多少年的功力呀。

爹爹真是一个能把任何事做到极致的人。

陆栩生要是完美到这个地步,她也该要担心外头的花花草草了。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程明显往后退开一步,欣赏自己的作品,看样子似乎还很满意,

“苹苹,你瞧爹爹今日这画作得如何?”

程亦安轻轻将门掩上,没有回这话,反而是俏皮道,

“爹爹怎么猜到是我?”

程明显实在是敏锐,察觉程亦安语气与平日略有不同,好似多了那么一丢丢讨巧和卖乖。

“你的脚步声,爹爹辨认得出来。”

他没告诉她,只有她来时,老仆从不通报。

程明昱回过眸,将羊毫搁下,一面净手一面视线落在女儿身上,温声问,

“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

程亦安眼底的笑意是遮掩不住的。

她心情好,程明昱眸色也染了几分温煦,

“坐,爹爹给你沏茶。”

程明显对娇滴滴的小女儿向来是宠到什么事都舍不得她做。

但程亦安还是坚持道,“女儿来吧。”

茶几搁在南窗下的书案旁,一套精致的汝窑天蓝釉茶盏,茶水尚温,程亦安无心煮茶,干脆就着茶斟了两杯,西墙下是一面硕大的博古架,博古架前摆着一条紫檀长案,这是程明显的书案,北墙下摆着一架六开的座屏,屏风下安置一张四方

桌,两把圈椅,程明显已绕出桌案,来到桌左落座,过去程亦安陪着他坐在桌右,而今日程亦安将茶盏递给他后,却选择第一次父女相见时坐的对面锦凳。

两个人之间空无一物,这样的距离让程明显心里微生了一些皱褶。

看来,女儿有重要的事告诉他。

程明显调整姿势面朝她,“苹苹,怎么了这是?”

夜光是柔和的,落在她面颊也如朦胧的光晕,她温温软软笑着,连着眉梢也似被渡了一层霞晖,像极了她的母亲。

程明昱喝过茶,手搭在桌案,温和地看着女儿。

程亦安却将茶盏握在掌心,没急着喝,“爹爹,我来,是有一桩事要告诉您。”

她说话时眼神很认真,能让人感觉受到她的慎重。

程明昱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清隽的眸眼恍若怎么都撼动不了的深潭,平静无澜,

“你说,爹爹听着。”

随后程亦安便脱口而出,

“我今日见到我娘亲了……”

程明显修长的手指明显一颤,一向敏捷的思绪陷入混沌。

每一个字眼都很明白,拼揍一处却是无法理解。

他茫然且疑惑地看着程亦安,没有任何反应。

程亦安见他如此神情,猜到他没反应过来,于是进一步解释道,

“爹爹,您相信吗,我今日出门上香时竟然遇见了我娘亲,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呢。”

程明昱心猛得窜了下,脑子有那么一瞬的空白,搭在桌案那只手臂不由自主滑下来,落在膝盖,双手微微屈着,明显手足无措。

“安安,你是认真的吗?”他嗓音太沉,仿佛是一根被扯紧的弦,随时有崩断的危险。

他心里其实还有那么一丝不相信,毕竟这个消息太突然,只是当年一点骸骨都不曾寻到,又不是没有可能。

程亦安眼底的泪花闪出来,哭笑不得道,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骗您?我亲眼见到了她,她还活着,当年被人救下,受了伤,养了好些年才好....我知道了第一时间赶来告诉您。

每一个字像是一撮撮火苗,一点点往耳廓里爬,往心里钻,慢慢将那颗尘封已久的心给烘热,程明昱呼吸渐渐发烫,眸光跟寒石般沉,眼神像是看着程亦安,又像是看着面前的虚空。

“她现在何处?”程明显双手扶在膝头,克制着情绪问。

一个从来将规矩刻在骨子里的人,一个将君子之德奉若圭臬的人,几十年了,从不习惯表露情绪,又或者,他不知道表露情绪。

所以落在程亦安眼里,他依然是镇定的。

程亦安咽了咽嗓道,“云南王府。”

程明昱木了一下,始料不及,语调明显起伏,“云南王府?”

“是啊,云南王府老王妃便是位女医,当年上山采药时,撞见了摔下崖的娘亲,将她救了下来,因着娘亲昏迷不醒,他们又急着回云南,便将娘亲带了回去,”

程亦安没有将夏芙昏迷三年并瘫痪十年的事告诉程明显。

爹爹已经够自责了,不想再让他背负更多的包袱。

她希望,他们各自放下,各自安好。

程明显现在是彻底相信了,去了云南就能解释为何他追寻不到踪迹,一想到夏芙当年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去,必定伤势不轻,那一股炙流不受控地在四肢五骸乱窜,连着呼吸也乱了,眼眶一点点变红。

就在他要问她伤势如何时,就听得女儿红唇轻启,柔声道,

“爹爹,娘亲如今嫁给了云南王,是云南王妃。”

程明昱所有话咽在嗓眼里。

天地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静。

茫茫的大海无边无际,没有一丝光亮。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一股炙流就这么冻结在五脏六腑,渐渐结成寒冰,化不开,挪不动。

程明显甚至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足足愣了一盏茶功夫,方迟迟应了一声,“哦……”

程亦安看着他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眼神低垂,所有情绪掩在长睫之下,心刺痛了下,

“爹爹?”

程明显没有动。

“爹爹,娘亲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们该高兴,该庆幸,是吗?”

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想要蹲下来的时候,他忽然抬起眼,漆黑的眸如深潭望不见底,唇角微微一扯,露出一丝笑,尽管这丝笑程亦安无法形容,却还是听见他说,

“是。

简短的一个字。

程亦安松了一口气,泪光在眼眶摇摇欲坠,又哭笑出声,

“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跟做梦似的,爹爹您知道吗,娘亲养伤时织了不少衣裳给我,她惦记着我呢。”

“爹爹,我娘回来了,安安有娘了。”

“对啊,安安有娘了...”程明显麻木地重复她的话,眼底慢慢渗出笑,像是冬日的阳,薄薄的一层光,一戳就破,

他双手往膝头抓了抓,白皙的指骨青筋毕露,迟疑地说,

“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为父也替你高兴。”

他依旧温和,神情也不似作伪。

程亦安的泪落下来。

风无声掠进,掀动他衣袍,他巍峨地坐着,像陷在时光的尘埃里,一动不动。

父女俩相对无言,脸上都带着笑,却不真切。

“时辰不早了,安安,陆生还在等你,快些回去歇着吧。”程明昱笑着道,

过去,他从不催她,只恨不得她能多留一会儿。

程亦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朝他俯身一拜,

“那女儿告退。”

她很想告诉他,他还有她,还有她这个亲生女儿,但他的表情完美到没有任何一丝安慰的需要,程亦安暗叹一声,转身离开。

出门时,她望了他一眼,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未动,门缓缓掩上,将他的身影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