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安将桌案上准备好的几本账册往她跟前一推,
“今后府上采买和人情,照旧由大嫂来管。”
程亦安与柳氏当然谈不上熟悉,更谈不上交情,甚至过去柳氏也帮着二夫人打过她的主意,但程亦安没有计较。
无关紧要的人和事,程亦安不想费功夫去计较。
人要有容人之量。
她想把日子过好,不能把整个国公府的担子压在自己一人身上。
她前段时日旁观柳氏持家,柳氏行事十分干练,做事毫不拖泥带水,极有家主母之风范,能为她所用。
结交人不要结交在高处,而是结交在低处,以柳氏此时的处境,需要人拉一把。
此外,有了先前杀鸡儆猴,别说底下的管事,就是柳氏也不敢再贪没公中之财,即便平日有点小摸小拿的,又有什么打紧,她膝下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她有了得力帮手,柳氏有了立足之地。
皆大欢喜。
果然,柳氏听了这话,满脸震惊,不可置信问,“二弟妹,你这是认真的吗?”
她也愁往后在国公府没了出路,处处被人看不起。
若她能继续学家,她的孩子也有照应,至少不会受委屈。
柳氏想起方才孩子连碗吃的都够不着,忽然泪水盈睫,哽咽不已,只是她素来坚强,不轻易示弱于人,又生生忍住。
程亦安安抚地看着她,“当然,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嘛?这国公府是大家的国公府,大嫂也要尽一份力呀。”
程亦安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明媚又温柔。
柳氏泪水便止不住了。
瞧,人家多大度,敢于用人。
当然,程亦安也不会完全信任柳氏,她将李嬷嬷的女儿和女婿安排做采买,以来制衡柳氏。
柳氏这会儿对她感激都来不及,对于她的安排自然是照单全收,
“弟妹这份情,我心领了。”她泪收了收,目光看着账簿定声道,“总归我不会叫弟妹失望就是。”
她万没想到,跟着婆母东一锤子西一棒,什么都没捞着,最后却是程亦安给她指了一条明路,给她雪中送炭。
柳氏拿着账簿回去了,相应的对牌照旧交给她。
等她一走,程亦安又将三少奶奶柏氏也请过来。
那柏氏早就看出国公府未来全仰仗程亦安夫妇,回去后便绞尽脑汁如何跟程亦安套近乎,这不一听程亦安寻她,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即神采奕奕过来了。
“二嫂嫂,您寻我何事?”
程亦安照旧将仆人使出去,把厨房和二房的采买交给了柏氏,
“三弟妹,往后这两处公务得三弟妹来料理,你看如何?”
柏氏张大了嘴,“我...我真的可以吗?”
先前她嫁过来没多久公爹便过世了,当中几度想插手中馈均铩羽而归,眼看旁人的陪房都有着落,她的陪房至今还在后面裙房住着,没有正经差事,心里就焦急,婆母虽有帮衬之心,奈何做不了主,如今程亦安主动将学家权分一些给她,柏氏
受宠若惊。
程亦安看着柏氏通红的眼眶,忽然有些叹息。
柳氏也好,柏氏也罢,看着的都是陆府后宅这一片天,这一片天就像是笼子似的网住了她们,夫君不争气,上头还有婆母压着,日子也不好过,妯娌一场,程亦安没想借着风光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
“对,你可以,前段时日府上忙乱,不就是你时不时去厨房照看免得一家子没得吃么。”
柏氏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都是一家子骨肉,我平日闲着也闲着,帮衬是理所当然的呀。”
回想过去自个儿碍着婆母不曾示好程亦安,再看人家如今不计前嫌,柏氏忽然呜咽哭起来,
“嫂嫂,我对不住你。”
有柳氏和柏氏搭班子,她再从中调度,三位妯娌上下齐心,怕是比老一辈学家要愈加得心应手。
不仅如此,程亦安吩咐李嬷嬷在议事厅挂一块牌子,学朝廷六科给事中督促各部公务一般,但有要务登记在档,限时料理,以作考核。
再学程家设戒律院,赏罚分明。
陆家内院也被她整得井井有条。
戒律院的管事嬷嬷派给谁呢。
程亦安想到一个人物。
那就是徐毅的母亲,陆生的乳娘徐嬷嬷。
徐嬷嬷被陆栩生从宁济堂遣出去后,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私下没少撺掇着儿子来讨要差事,戒律院可是个得罪人吃力不讨好的差,非德高望重者不授,而以徐嬷嬷乳娘的身份,实在再合适不过。
程亦安将徐嬷嬷寻来,把戒律院交给她,那徐嬷嬷眼冒精光,仿若自己是一员被委以重任的大将,
“奶奶放心,有老奴在,一定帮着您将戒律院管得死死的,不叫出一点错儿。”
那徐嬷嬷前段时日落了脸面被人挤兑,没少受气,如今又神气起来,逢人就说程亦安的好。
程亦安这一番调度,出乎所有人意料。老太太和大太太见她敢用柳氏,再多的不满都化为服气,二太太见她愿意拉柏氏一把,才知自己过去小看了人。
里里外外没有不夸的。陆府气象更新。
陆栩生自那日被封国公,还不曾回府,从皇宫出来便直奔宣府,两日后方归,从陆府外的巷子进来,就被族人拦了去路,一路夸赞他娶了一门好媳妇,
“不愧是程家长房的女儿,很有宗妇气度。”
“咱们陆府到了她手里,方显兴旺之兆。”
从族人到管家,再到徐毅,陆栩生耳朵都快听起茧,漏夜回到宁济堂,却见那人见人夸的妙人儿慵懒倚在罗汉床睡大觉呢。
屋子里烧了地龙,又额外添了炭盆,炉火正旺,程亦安穿得不多,一件浅杏色的缎面褙子,身上搭着一条褥子,倚着引枕朝他的方向露出大半张俏脸,面颊被炭火熏得红彤彤的,小嘴如樱桃,娇艳欲滴,双臂交叠在胸前,将那丰满挤成一团,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一片雪白的肌肤,白的发光。
陆棚生身上带着寒气,去了一趟浴室,洗的干干净净回来,见程亦安还没动静,怕她冻着,将她推醒,
“怎么不去床榻睡?"
程亦安迷迷糊糊醒来,掀开眼皮看是他,又合上了眼,“来了月事,肚子里疼,难受便睡了。”
一听来了月事,陆生心里有那么一点失落。
不过也不急,前世孩子就是下个月怀的。
“要我抱你去床榻睡吗?"
程亦安着实不想动,看了一眼远处的拔步床,“我怕冷。’
陆栩生明白了,“那我先替你热一热。”
可真是难得。
程亦安瞌睡醒了,倚着引枕伸着脖子往帘内瞧,果然看到陆生将自己在被褥里,老老实实暖床去了。
程亦安稀奇也不稀奇。
不稀奇是因为前世范玉林每到冬日就是这么做的,她见多不怪。
稀奇的是,这是陆生第一次给她暖床。
程亦安抱着引枕冲他笑。
水灵灵一双杏眼,如葡萄似的,怪可爱的。
陆生枕着双手遥遥与她对视,“这段时日辛苦国公夫人了。”
“嘿……”程亦安笑了一声,“哪里,比不得国公爷在外头风雪兼程。”
二人相互捧吹,
“十七岁的国公夫人也是京城头一份了。”
程亦安故意气他,“可惜前世没我的份。”
陆栩生脸色一僵,起身往她这边来,
“行了,热好了,你过来睡。”
径直将她抱起来搁在床榻,随后吹了灯,自个儿也躺进去。
程亦安倚在他怀里有些不顾他的死活,
“国公爷不愧是国公爷,连床榻也暖得比别人好。”
这个别人不言而喻。
陆栩生不想说话,生了一会儿闷气,又问,
“他还做了什么?"
“替我暖小腹。”
陆栩生咬着牙将手掌探过去,覆在她小腹,“满意了吗?国公夫人?”
“嗯,满意了。”夜色里她狡黠又虚弱地笑着,渐渐睡过去。
每每月事初日,程亦安全身发凉,小腹胀疼难当,但今日被陆栩生这么暖着,竟睡得格外踏实,陆栩生覆了片刻才察觉她小腹极其冰凉,难怪这般有气无力。
回想前世,他身为丈夫,当真不曾关怀过她一丝一毫。
所以范玉林一直是这么对她的?
陆棚生心里很不是滋味。
翌日程亦安醒来,发觉小腹处搁了暖炉,问帘外的如兰,“谁搁得炉子?”
如兰笑吟吟掀帘进来,“姑娘,姑爷晨起出门时交待我放的。”
这男人也学着细心了。
如兰扶着她坐起,替她斟了一杯热水,“姑娘,奴婢瞧着,姑爷待您真是不错,可见心里有您呢。”
“是吗?”
程亦安怔怔喝着水,却没有这样的笃定。
这一世为何过得这般惬意,是因为两人都重生了,知根知底,决定好好伴着过日子。陆栩生因此处处替她撑腰,履行丈夫的责任,而她呢,也想着帮他把后宅打点好。
至于心里是不是有她?
程亦安觉着弥补缺憾和责任居多。
陆棚生现在所作所为是出于愧疚,而不是喜爱。
程亦安不觉得她已入他的心。
想吗?
那是肯定的。
没有女人不希望丈夫心里有她。
程亦安忽然起了个主意。
等那榆木疙瘩开窍等到何年何月,她要主动出击。
身上来了小日子,程亦安就不打算去议事厅,如今议事厅有两位少奶奶坐镇,底下都很服,程亦安除了大事去拿个主意,就没什么事了。
闲下来,程亦安干脆将徐嬷嬷唤了过来。
徐嬷嬷如今可忙着,过去陆府那些婆子私下赌钱,不仅输了月例,还弄出放私贷,偷金卖银的事,程亦安叮嘱她一定要杜绝此事,故而徐嬷嬷每日晨起至夜里均在府上巡视,乍然听程亦安传唤,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忙不迭过来了。
程亦安吩咐小丫头给她沏茶,又让了座。
徐嬷嬷坐在她跟前的锦机,“奶奶唤老奴来有何事吩咐?”
程亦安拿着笔,摊开一张宣纸,一本正经问她,
“嬷嬷,我与二爷成婚这么久,还不曾了解他的喜好,嬷嬷养了他这么大,可知二爷喜欢吃什么好什么,我这个做妻子的平日也好注意些。”
这事问到徐嬷嬷心坎上。
“旁的老奴说不上来,若是问二爷的事,那老奴能倒一车子话了。”
果然,那徐嬷嬷便打开了话匣,从陆棚生小时候忌讳什么,爱吃什么,全部给交待了。
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这厮三岁穿过人家的粉裙子?
难不成他喜欢艳丽的装扮?
徐嬷嬷笑道,“二爷小时候生的可好看了,二太太便把他当姑娘打扮。
原来如此。
吃鱼不爱吃鱼肉,却爱吃鱼皮?
汤类他不爱,却喜欢炒的干干的辣辣的?
最忌菜里没盐,汤里没肉。
这厮口味重啊....
程亦安忽然觉着陆生也挺不容易,成婚这么久,她让下人摆什么菜他就吃什么,大约是前世的刻板印象让她以为陆生不好口腹之欲,所以她从来都是依照自己口味布菜。
而她口味清淡,讲究养身,显然与陆生的喜好大相径庭。
如今看来,他着实受了不少“委屈”呢。
程亦安原原本本将徐嬷嬷所说的要点,全部记下,又舍了徐嬷嬷几百钱让她去买酒吃,打起精神坐在案后准备给陆栩生制定菜谱。
终究是来了小日子人精神不济,写着写着,打了瞌睡,便又挪到罗汉床上睡着了。
陆棚生是午时初回的府,徐毅告诉他后院不曾备他的膳,便在书房用了过来,进了屋子见程亦安卧着一动不动,不敢打搅,坐下来打算看一会儿书,一眼就发现桌案铺开的一张宣纸。
上头罗列着他的喜好,忌讳,以及她定下的食谱。
陆栩生吃惊地看了一眼程亦安,眼底暗芒翻滚。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