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显然是蹲累了,给香蕉找了个借口,往沙发上舒服地一躺。
“好啦,我躺下了。”
谢琢把水端过来,放桌上。
苏玉抱着她的手机,看着谢琢说:“你要是把我剥掉吃了,你就会死掉。所以你不可以碰我。”
他点头说:“我不碰你。
谢琢不知道她的手机里到底有什么秘密,看她就这样握着一路了。
“哎呀,我的心跳得很快,就像见到你一样。”
香蕉躺累了,又坐了起来。双腿折着,像刚刚幻化人形的美人鱼。
苏玉摸摸胸口的位置,笑一笑,回味说:“但是也不一样。”
她兀自体悟着,自言自语说着感想,“见到你我是扑通扑通,生病的时候是咚咚咚,而且下一秒好像就要死掉了。见到你我不会死,只会幸福得倒在地上。”
谢琢坐在旁边的单人座,拿着杯子喝了一口,静静地看着她口齿不清地念叨。
不过苏玉说话太含糊,他尽量理解了,还是听得不太明白。
“谢琢。”苏玉演完了,出声喊他。
他说:“在。”
苏玉结结巴巴,嗓眼好似哽着,发声很艰难,音节往外轻轻地蹦出来:“复读不用手机,卡给爸爸、给爸爸做工作号了。上大学就,就换了新的。”
她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但听起来在说从前的事,是正经事。
他这回仔细听了下,愣了愣:“什么?”
“有很多人给我新年祝福。”
苏玉说着,鼻子一酸,眼泪就骨碌碌涌出来了。
谢琢抽了纸巾,过来帮她擦了擦眼睛:“有很多人给你祝福,然后呢?"
她说:“每一年都有......都有很多人,给我说新年快乐。”
苏玉这一次的眼泪很汹涌,有点擦不完的趋势,让谢琢真的感受到什么叫眼泪决堤。
给了爸爸的旧号码,再也没有回到苏玉的手上,直到去年被销号,才彻底停用。
她说:“我不知道,你在找我。”
很多人给苏玉新年祝福,但后来几年,祝福几乎都是学生家长发给苏临的。
旧手机收到短信会在本地存一份。
所以虽然卡销了,苏玉还是会看到过期的消息。
她也看到了藏在那些堪称芜杂的群发祝福里,有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每一年都在给这个手机号发新年快乐。
他没有别的任何多余的祝福,只有一句简单的: 【新年快乐】
号码只有十位数。
她去查了前三位,是波士顿的区号。
一个美国波士顿的号码,连续给她发了七年的新年快乐。
七年。
是什么概念呢?
“16年,我在复读,17年,我上大学,18年,我生病了,19年,我有一个去美国的机会,我放弃了。20年我考研,21年,我在读硕士。22年,我才终于又见到你………………”
谢琢在她断断续续的声音里,缓缓地意识到,她在说哪一件事。
因为爷爷不喜欢喧嚣的环境,谢琢从小到大没有过年的实感。
家里逢年过节,只是静静地吃顿饭就结束了。
反而是成年以后,他在外面上学,和华人同学在一起庆祝时,才能感受到那种盛大的,热闹的氛围。
后来,他终于见到了盛大的烟花,却总是想起某个没有路灯的夜里,被无声点燃的仙女棒。
那是为他而点燃的一抹光辉。
她说:它的威力赶不走年兽,但我希望你新年快乐。
美国和中国有时差,但每一年的除夕夜,准时准点,他会给她发句新年快乐。
谢琢给那个号码打过电话,他确保自己没有被拉黑,但是电话无人接听,也没有回拨给他。
一个骄傲的人放下颜面的时刻,他给一个不会回信的号码,连续发了七年的新年快乐。
他抱着一点点希望,哪怕有一次,她能够回答他一句。
可是她没有,然后他沉默地等待下一个新年的到来。
苏玉哭了会儿,有点累了。
她闭上眼睛,谢琢以为她睡着了,想把她抱去床上。
但是手一碰到她的手机,苏玉就会立刻紧抓住,又收回去。
她警觉地说:“我要洗澡的。”
她还记得要洗澡。
说着,苏玉回头看看沙发,在找什么东西似的,没找到,又小步跑到房间,看看床上。
谢琢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只见她最后回过头,呆呆看他:“我的兔子呢?”
“什么兔子?”
苏玉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哀伤,哀伤里又有些恐惧,轻颤着清凌凌的眼珠子,问他:“你又动我的东西吗?”
谢琢不知道她这是演到哪一出。
苏玉却很生气似的,丢了个枕头出去:“我说过了,不要动我的东西。”
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生气,谢琢冷静地告诉她:“我没有动你的东西。”
“那你找给我呀!”
苏玉皱了皱鼻子,语气忽然急了起来,带一点哭腔:“那不是普通的兔子,是谢琢送给我的兔子。你赶紧找给我,我要摸着它才能睡觉。”
她一边说着找给我,一边自己在床上晕头转向地摸,又去开开衣柜,她带着哭腔说着:“你不要再扔东西了,妈妈,那是谢琢给我的……………”
酒店收拾干净的新房间,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兔子?
谢琢忽然想起什么:“你是说机器人吗?”
“不是,什么机器人,不是的,”苏玉掀了被子,又掀了另一个枕头,“是小娃娃。”
小娃娃?
谢琢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他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没有心思再去回忆细枝末节了,旋即握住苏玉的肩膀,打断了她不会有结果的搜寻动作。
谢琢让她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告诉她:“苏玉,我现在就在你的身边。”
她瘦弱的肩膀被他握在掌中,苏玉整个人轻飘飘的,像一张纸片般额摇,音色如梦呓,喃喃:“你在我的身边。”
她望着他撇撇嘴巴,委屈得仿佛又要掉眼泪,语调又恢复从幻想里坠落的颓丧,低低的,很松懈:“可是你是假的,只有兔子是真的。
他不知道她究竟在找什么,但是谢琢捧着她的脸,强调说:“你看清楚,我是真的,兔子是真的,谢琢也是真的。”
苏
玉盯着他看了看,她想抬手碰他,又怕指尖一戳,他就想泡沫一样没了。
像梦醒一样,留她失魂落魄。
她终究把手指收回,没有碰到他的脸上。苏玉语气放平和了一点,看着他,仍然面露将信将疑的神色:“那你跟我说,新年快乐,好不好?”
“新年快乐,苏玉。”
他注视着她,不假思索:“我可以给你说一百遍新年快乐。”
谢琢哄着她,对她说着无厘头的新年快乐,又看着她哀伤的眼睛底下,似乎藏着类似于喜极而泣的冲动。
他忽然想到某一种可能,与他往日的猜测背道而驰。
谢琢眸色一黯。
她为什么这么激动呢?
是感动于一直以来被人关心着,或是因为别的?
谢琢紧紧地凝视着苏玉,下一秒,几乎要脱口而出??
你喜欢的人是谁?
但他默了默,终究没有问出声。
她看到他就躲,对上他的视线也躲。
有的时候很近的距离里,她都不会给他一个眼神,选择跟旁边的人说话,从而无视掉他。
这种无视,甚至有几分刻意。
这
会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吗?
这么多年,他石沉大海的关怀,没有等到过一次回音。
短信没有,兔子也没有。
所以谢琢告诉自己,别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