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翘想到堂姨说周知宁和表哥关系很好,这么好的关系她就算不承认,表哥也会告诉她的。与其撒谎被揭穿,倒不如直接认了。于是谷翘点了点头。
“你住在这里,要想感谢,当面感谢他不就好了?干嘛非要舍近求远写感谢信?”
谷翘觉出这女孩子对自己不是很欣赏,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对着不怎么欣赏自己的人,说出自己的遭遇就跟诉苦一样,她才不跟人诉苦。她又把之前对骆培因说过的话说了一遍,无非是她当时不知道骆培因是她表哥,但因为不能当面说声
谢谢,她非常遗憾,只能写感谢信表达自己的谢意。
谷翘说得太过流利又太过绘声绘色,反而降低了周知宁对她的信任度。周知宁觉得这个女孩子简直可以去做演员,校话剧社最会演的女主角都没她演得这么声情并茂。要不是她是学新闻的,她都要被谷翘的眼睛给骗了。谷翘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说话,仿佛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虽然周知宁只读了一年新闻,但她早知道一个事件当事人叙述心路时一个磕巴都不打,连口头语都很少,几乎可以把话转成书面语言,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在编瞎话。
周知宁判定,谷翘给报上写感谢信感谢骆培因,就跟说喜欢她爸爸的书一样,都是一种讨好。信的内容未必像她写得那样。
“那小骆哥知道你写了这封信吗?”
“知道,但是他很不开心。像他这么低调的人,被这么高调地表扬,只觉得尴尬。我现在也有些后悔。”谷翘因为不想周知宁在今晚提起感谢信的事,考虑到这两个人关系很好,又说,“我想他不希望任何人再提起这封信,以免再次尴尬,你作为
他的朋友我想你能够感同身受。所以你能当没看到吗?来客厅吧,咖啡好啦!”
周知宁这次完全相信了谷翘的话:“我之前就猜小骆哥根本不会喜欢这封信,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但是这种事以后就别做了,小骆哥喜欢那种有自己坚持的人,他从来都看不上谄媚讨好那一套。”
谷翘只听到了周知宁前半句话,就端着咖啡出了厨房。等到周知宁说完她要说的话,谷翘已经不见了。
直到吃晚饭,也没谁提到这封感谢信的事。到了饭点儿,骆培因才带着他点的菜回来。
饭间,周知宁对骆培因说:“小骆哥,下次我来你不用这么麻烦了。”
“嗯?”骆培因不太理解她在说什么。
“谷阿姨说,你平常都不管厨房的事,今天特地为我们来去馆子叫的菜。”
“别客气。别的客人来也一样。”
周知宁本来还有许多别的话要说,被骆培因这么一堵,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她不知道骆培因说的话就是字面意思还是掩饰。
骆太太心里怪骆培因说话不够周全。平常挺体面一人,怎么这么说话,简直让人下不来台。请别人来做客,说是特意准备,不管真假,总是体现的一份心意。偏不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教训。
骆太太笑着说:“知宁不是喜欢清蒸鱼吗?尝尝今天谷翘做的这鱼。”
骆老四抢先说:“我表姐厨艺越来越好。做的菜都快赶上饭店厨子了,我看二哥只吃她做的菜,馆子里点的菜都不怎么碰。连奶奶做的菜都没有那么合二哥胃口。”
骆老四话一说完,桌上有一半的人都嫌他这话多余。被母亲瞪了一眼,他心里嘟囔了一句开始低头吃饭。
宁老师感叹:“小姑娘很能干嘛。”
骆太太觉得这句夸奖别有深意,老四这孩子可真是不会说话,拿谷翘和奶奶比较,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拿外甥女当保姆;更有心眼脏的,还以为她把外甥女放眼前,是为了和继子亲上加亲呢。
骆太太正要往回找补,就听谷翘笑着反驳骆老四道:“表弟,我知道你本意是想夸我。可你曲解表哥的意思了,明明是表哥觉得馆子里的菜更好,要把好菜留给客人吃。”
骆培因抬头看谷翘,就看见她在笑。四目交汇,谷翘脸上又换上了另一种笑,一种会意的笑,好像在说你放心,我理解你的意思。她觉得表哥辛辛苦苦花钱买回来的菜,被骆老四说不如自己做的,又扯上和他相处多年的奶奶,奶奶也不如
自己,应该不会太开心。她当然觉得自己的菜做得不错,但和大馆子的名厨还是有一点差距的吧。
听谷翘这么说,骆太太便收回了自己要说的话。她觉得谷翘这番找补挺好,又好在骆培因没有反驳,弥补了一下他刚才说话太直造成的尴尬。
一餐饭吃完,谷翘正准备收拾餐桌刷碗,这么多天,她已经习惯了饭后没人帮忙清理。
她正在收拾碗碟,看见另一只手伸向了桌上的盘子,那只手很大,手指很长,这双手如果在饭店里端菜,一定端得很稳。
“你去歇着吧,今天我来。”骆培因说这话的时候也没看谷翘。
谷翘站在那儿,她想说谢谢,没说出口,因为收拾餐桌并不是她分内的职责,虽然长期以来大家已经习惯了;又想说表哥你能行吗,但事实证明表哥在这方面也没有那么无用。她最后说:“我和你一起吧。”
所有碗碟放在水池里,谷翘打开水龙头准备刷碗,流水冲在她手上,后来是水之外的东西碰到了她的手,她马上缩了回来。
骆培因对谷翘说:“今天我来刷碗。”他说这话,好像之前一直是他们轮流刷,今天轮到他。谷翘想,昨天表哥不提刷碗,大概是觉得还没轮到他。
谷翘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接受了他的提议。她告诉骆培因洗洁精在哪儿,怎么刷碗会更干净。
“你不会觉得我这都不会吧。”
谷翘想了想说:“再聪明的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吧。”
她站在厨房边,看着骆培刷碗,他的衬衫到手肘,仿佛在布局什么大事,她像是自言自语:“好像表哥没有什么不擅长的事情诶。”
这句话还是被骆培因听到了,这人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会难听话。
“你出去吧。”
“一个人刷碗会挺寂寞吧,我可以站在一边跟你聊天。”
就这么十来分钟,寂寞什么,但骆培因没这么说,他问谷翘:“你刷碗会寂寞?”
“也还好。”细想起来,寂寞跟刷碗没什么关系,只是别人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在客厅里,自己独自一个人在厨房刷碗,会有点寂寞。
谷翘马上驱走了心里突如其来的一点伤感,她笑着对骆培因说:“表哥,我有工作了。”
“是吗?”
谷翘觉得表哥的声音有点冷淡,不过这不妨碍她继续说下去,“就是之前我和你说的做一点后勤工作,就在你们学校。”
骆培因嗯了一声。一会儿给朋友打个电话,说这个事已经解决了。谷翘已经有了工作,他自然没提他找朋友帮她解决工作的事。
“表哥,你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过几天厨房就不归她管了,骆老四如果知道这件事,估计会缠着她天天做炸鸡。
“从今天开始,你要愿意做菜,一顿饭做一两个就行了。我已经跟馆子定了,每天送餐。等到连奶奶回来,或者谷阿姨找到她合心意的家庭服务员,再结束。”
“在我开始工作之前,我都可以做饭的,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毕竟我擅长这个。”天天让馆子送餐,得多少钱啊。这钱要让她挣该有多好啊。要是别人家,谷翘就会理直气壮地谈价。但这是亲戚家,既然堂姨帮了她,她多做几天家务也是应该
的。
骆培因没再坚持,这家馆子不知道为什么,大厨跟失去味觉一样,盐放得太多了。要是谷翘不是他拐弯抹角的亲戚,可以直接谈工钱就好了。他在这时突然感受到了他母亲说的人情社会的弊端。就算感谢,也不好直接用钱,只能转换为和钱等
值的礼物。并且这礼物的价值还得显而易见。
见表姐和二哥一直在厨房一直没出来,骆老四特地前来探听。看到二哥在刷碗,骆老四惊讶道:“二哥,你怎么刷起碗来了?”
“你认为应该谁刷?"
“这不是翘表姐的活儿吗?”
骆培因冷笑:“谁告诉你这是你表姐的活儿?在找到新的家政服务员之前,刷碗是所有人的活儿。从今天开始轮流刷碗。明天轮到你。适当进行家务劳动,有利于提供大脑活跃度。你这个年纪,正是应该锻炼的时候。”骆老四和他不是一个母
亲,他平时避嫌也没管过他,但是也不能太出格了。
骆老四心里不平,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没见过你刷过碗,你的智力不也发展挺好的吗。怎么轮到我就要刷碗了。不过他听到表姐原来不是家政服务员,少了一点反抗的底气。他心想二哥可真会揽功,他先提出轮流刷碗,以后连自己替表姐
刷碗都成二哥的功劳了。这样想着,他又走回了客厅。他还是有点怕二哥的,并不敢当面反驳他。
骆老四把自己看到的,自己关心的报告给了客厅里的其他人。
周知宁感叹:“小骆哥真是个好人。”
骆老四心里呵了一声。刷一次碗就是好人,那翘表姐刷这么多天碗就是大大大大大好人了,而连奶奶数十年如一日地刷碗,干脆就是千古难得的圣人了。
周知宁又问:“既然是你二哥刷碗,那你表姐为什么还在厨房?”
骆老四嘲讽道:“大概是表姐在教二哥如何刷碗吧。我二哥在今天之前好像一次碗都没刷过......”就这,还理直气壮地要求他。
骆太太没等儿子说完,就命他马上回房间预习新学年的功课。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时不时冒出一句让人误会的话。
骆老四说了一声好,不情不愿地上了楼。
周知宁又想到那封感谢信,如果像谷翘说的那样,骆培因很反感,不是应该和她划清界限吗?难道是同情心占了上风。
骆培因刷叉子的时候不小心刺破了手指,渗出血来,他随手扯了一点纸包住,没想到被谷翘看见了。
“表哥,你没事吧。还是我来刷吧。”看来表哥也不是擅长所有事情。
“不用。”骆培因坚持把碗刷完,他没看谷翘,没忍住问她,“你不会正在心里嘲笑我吧。”
“表哥,你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