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她抿抿唇,还没等说话,李潇猛然圈紧地握住马鞍,另只手拉紧缰绳。
棕马调转方向,向西而去。
凛冽草原上的风刮过面颊,陈蝉衣怕得惊叫,紧紧闭上眼睛。
李潇笑声朗:“怕什么,睁开眼看看啊。”
男人一只手圈住她柔软的腰肢。
“嗯?睁开眼试试看,宝宝。”
他完完整整把她拥入怀中,这种完全被纳入的姿势令人安心,陈蝉衣眼睫一颤,缓缓睁开眼。
山体和毡房都快速飞掠离去,青翠与苍蓝呼啸,他们好像在奔往天尽头。
有瞬间她忘了自己是谁。
忘记很多事。
唯一记得的,是很想就这样和他一直往前。
棕马返回原来的草场,李潇把她抱下来:“害怕吗?”
她摇摇头:“感觉没有想象中可怕。”她都算是突破自己啦,现在什么也不怕。
李潇笑了。
他把马匹牵还给管理员,腾出手来牵她。
她蹦蹦跳跳的,看上去心情格外好。
陈蝉衣说:“我好喜欢这里,我觉得我上辈子肯定是一只小羊。”在这吃草。
她简直,莫名其妙孩子气的话。
李
潇附和她:“你不是小月亮吗。”
“小月亮是这辈子。”
他笑了,好吧。
“那为什么是小羊。”
“因为我生日是三月二十六啊。”
李潇其实没懂,这个日子怎么就小羊了。
问她。
她就慢吞吞说:“你好笨哦,因为我是白羊座的啊。”
李潇心里险些笑死。
她一手抓着黄花,模样娇娇的。
李潇忍不住把她抱起来:“好了小羊,现在我们要回去了。”
陈蝉衣其实还想玩:“就回去了?”
“嗯,先吃晚饭。”
他在毡房订了特色的菜。
外面很冷,毡房烧了火炉很暖和,里面准备了当地特色的汤饮,陈蝉衣有些喝不惯。
李潇手机突然响了声:“我出去接个电话。
她点点头:“好。”
李潇带的包就放她旁边,陈蝉衣小口小口喝汤,浑身暖和起来。过不久,她的手机也响了,是陈如晦。
陈如晦问她七月上能不能回京城。
陈蝉衣低着声:“我没时间,我还要在南京。”
“你看你外公也看够了吧?难道你打算一辈子在南京不回来?”
陈蝉衣心脏绞着,呼吸也停滞了。
她不知道怎么和陈如晦沟通。
如今听到陈如晦的声音,都只觉得呼吸困难。
陈蝉衣缓了缓说:“我不想回去。”
那头便高声吵了起来。
她默默听。
反正陈如晦从来不管她是不是能接受,他只输出自己想要表达的,从来不在乎她想不想。
那头怒吼:“我不管你什么事,七月上如果看不到你,我亲自去润州找你。”
陈蝉衣眼圈泛红,挂断电话,抹了抹眼睛。
毡房的门帘被挑开,她抬眸,看见李潇回来了。
男人眉目无端有些深沉,唇色微微地苍白。
陈蝉衣装作若无其事,往里面移了个位置,李潇坐进来。这个毡房并不是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因此两人说话声音都不高。
陈蝉衣说:“你刚刚接了谁的电话呀。”
李潇唇抿了抿:“我阿妹,我阿妈前段时间病情不太好,家里钱不够了,她找我转点回去。”
陈蝉衣哦了一声,给他盛汤:“我好想去你家玩。”
李潇一怔:“为什么去我家。”
“就是有点好奇呀。”她还没有去过,甚至连他家里人都不了解,她其实很想看看,他以前生活和长大的地方。
李潇默然别过头,声音狼狈泛冷:“再说吧。”
陈蝉衣被他弄得心里发堵,在一起之后,她很少看到李潇冷着脸发脾气了。
他这样突然一沉脸,她有点受不了。
菜很快上齐,两个人沉默吃饭。
李潇低睫,不动声色侧眸。
她大概不高兴了,无精打采戳碗里的一小片肉。
他心里苦笑。
他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很多事也不是坦诚相待,他也有隐瞒她的时候。
回他家,多好笑,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家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究竟在什么地方。
其实他曾经也认真做过计划,怎样才能让她慢慢接受他家庭。
他也蠢得以为只要有钱就可以。
就能弥补原生家庭的缺陷。
可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些自以为是的愿望,期许,如今其实都不过梦幻泡影罢了。
他那么多年唯一的愿景,要是注定得不到,他想起码还能陪她把大环线走完。
他不想她的嫌恶来得那么早。
“
李潇说:“你不回去吗。”
陈
蝉衣愣了愣,知道他是听到那通电话了:“你想我回去吗?”
李潇低眸,慢慢把碎骨头挑出来:“不是想不想,如果你不回去,你父亲那边不好交代。”
语调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小事。
陈蝉衣看着他疲惫的侧脸:“你生气了吗?”
他其实没有生气,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不生气。
李潇还是那个姿势:“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我回去?”
你爸会生气。”
“那你就不生气?”
说来说去,又绕回到这里,李潇蹙眉,唇瓣紧紧抿成一线,不愿意最后陪她玩一次,还和她吵起来。
他抽了张餐纸,帮她擦擦嘴:“不说这个了,吃饱了吗,我们回去吧。”
陈蝉衣固执得不说话,葡萄样眼眸很执拗看着他。
李潇收拾东西,沉默掀开毡房的门帘走出去。
草原的寒风一瞬间侵入肺腑。
她在身后喊:“阿满。”
他停住脚步,视野里她身影飞扑过来,小手紧紧揪着他衣摆,又重新问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草原晚上有篝火,数不尽的游客,李潇听见风声,还有篝火旁话筒前音乐响起的前奏。
那首歌他觉得熟悉,一时间竟也想不起来。
他看着陈蝉衣:“真的没有生气。”
陈蝉衣根本不信:“你就是生气了,你还要我回去,你不要我了。”
他咬紧牙,心口一阵阵酸疼。
夜幕星垂里,他直直注视她倔强的眼睛,他从来不是不想要,他只是觉得他要不起。
他有自知之明。
那首歌行进到中段,却没人敢去话筒跟前唱,陈蝉衣抿抿唇,最后手骤然松开他衣摆,跑到话筒前,一把拽下话筒。
围
着的人都没想到有人真敢上去,还是个长相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全都鼓掌起哄起来。
李潇不明白她想做什么,有些心慌在人群里喊了她一声。
声音很快被洪流淹没。
寂静夜色下,山影巍峨悄然,女孩子歌声安静响起来:
“偶尔我真的不懂你,又有谁真懂自己,
往往两个人多亲密,是透过伤害来证明。
像焦虑不安我就任性,怕泄露你怕,
所以你生气,
我爱你,
让我听,你的疲惫和恐惧。
我爱你
,
我想亲,你倔强到极限的心。”
她唱到一半,自己改了词:
“你撑起所有爱围成风雨的禁地,
挡狂风豪雨,想让你喘口气,
被割破的信心,需要时间痊愈,
梦想缠着怀疑,未来看不清,
就紧紧地拥抱去传递,能量和勇气。
我爱你。”
大的情绪铺天盖地压下来,李潇一瞬间忘记表达,不会说话,周围所有人都在叫在闹,夸她唱得动听。
庞
歌曲到这里有个短暂的间隙。
她在小舞台上看着他,忽然问:“你爱我吗?”
她水蒙蒙的眼睛望向黑夜的人群。
没人知道她是在问谁,起哄的声音更大,只有台下他一个人,眼睁睁看着她娇小单薄的身影,那瞬间几乎失声。
李潇微微张了张唇,记忆在那一刻回溯遥远的往事,他曾经也为她唱过这首歌。
当时他不知道怎么把她惹生气了,不太会哄,那年学校去世业洲春游,他向来寡言嘴笨,不参与任何活动。
那晚破天荒表演了个节目。
台下那么多师生,手机灯光像是点点星海。
可他只想求得一个人的原谅。
她后来还哭了,拉着他到一边,说是有点高兴,但是想想又好丢脸,喊他以后不许唱了。
如今回忆起,仿佛已经是过去很多年的事情,又仿佛就在昨天。
李潇掌心痉挛似的蜷缩起来,他血液凝固,整个人像是被推着往前。
他开不了口,最后只能颤抖点了点头。
他很爱她的。
他
撒不了谎。
他知道人潮汹涌,可她一眼就能看到。
陈蝉衣对上他视线,眼尾红了红,歌曲的间奏过去,她继续轻声唱:
“我爱你,我想去,未知的任何命运。”
她眼眶瞬间潸然,她其实还有很多事想和他一起做,她平时也不算特别会表达,那些没能说出口的,却想让他知道的话,只能这样告诉他。
她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她说得太少了,他才总是想着要把她推开。
她懂得他的疲惫和不堪,清楚他的倔强与坚持,可是她真的觉得没有关系。
那是李潇。
他不明白她最最想要的,其实早就已经得到了。
女孩子声音清甜,即便流泪也很温柔,没有让人不适的嗲,只想教人把她抱进怀里,擦干眼睛。
“我爱你。”
我不要没有你。
我不能没有你
绝不能没有你。
。
李潇站在台下。
口袋里那张烫金的请帖,硌得他掌心发疼,那时候祁连山夜色黢黑,他低头湿了眼眶。
这就够了,他想,即使今后这句话,她给别人说也不要紧。
在祁连山荒凉的夜下。
他已经听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