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蝉衣轻轻垂眼,尽管郑容微不说,可是她心里明白,他对润州没什么感情。
这个城市节奏慢,清静悠闲,没有他看惯的纸醉金迷。
她记着陈如晦的叮嘱,都很乖听话,并不违抗他。
她觉得,像郑容微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成熟性感的,风情迷人的,各有各的风韵滋味。
她乏善可陈,也寡淡无趣。
高中时候,就有人这样说过她。
她想郑容微应该很快就会对她失望,要是运气好一点,他实在受不了她呆板,自己去把婚退了是最好。
反正现在还没订。
然而这只是她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郑容微没有对她表现出什么厌恶,他甚至带她去骑马。
是在南京周边的一家马场,那里的林子据说曾经是给皇帝围猎用的。
她不会骑马,本不想尝试。
郑容微换上了骑装,英挺逼人,他笑:“有没有小马,没成年的小马驹,要个性子温和点的,别吓到她。
马场的人懂了:“当然是有的。
还不忘恭维:“郑先生可真是怜香惜玉。”
小马驹很快就被牵出来,是一匹低矮白色的小马,果然像他所说,性情很温顺。
牵出来时,步子很缓和,并不颠簸。
郑容微说:“上去试试。”
陈蝉衣并不想试,她从前,大约十岁的时候,跟陈家去京城郊外骑马,被堂哥掰开过手,摔下来过。心里有了阴影,其实很抗拒。
那会儿她也忘记陈如晦的话了,只声音轻轻地:“我,我不尝试了吧,我不太会这个。
郑容微望着她的眼眸,像是化不开的深潭,他似乎是笑了,又像是没有。
他说:“家月,你想我教你吗。”
陈蝉衣垂眸慌张道:“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郑容微朝旁边看了一眼。
马场的人特别识趣,当即就走开,朝周围挥手:“都散了散了!”
人很快清空,郑容微把自己的骑装一件件卸下来,替她穿上。
护腕,护膝,头盔......他低眸,唇边仍然是那种若有似无的笑意:“别怕,我小时候就学过骑术,学得不错,不会把你摔下来的。”
她眼里满是畏怯。
根本不是摔不摔下来的问题,她是真的害怕,不是和他撒娇。
陈蝉衣咬着唇,最后尝试说一次:“我,我是真的有些害怕,不是在说谎。”
郑容微就那么看她说,像是懂了,又像是仅仅在看小女孩撒娇。
片刻后,他笑笑:“那尝试一次好吗,我真的保证,不会把你摔下去。”
他态度明明不强硬,可是陈蝉衣却在那一刻,看着他眼睛,感受到了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她总觉得,对郑容微来说,要是顺他的心意,自然什么都好说。
要是逆着他心意,他会想些办法,把她的选择变成他想看到的选择。
偏偏多少人或许浑然未觉。
陈蝉衣没办法,只得小心翼翼点头:“我只骑一会儿。”
郑容微眼里那种压迫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意:“嗯。”
她踩着脚蹬,慢腾腾小心爬上去。
“踩稳了,别摔下来,拉着缰绳。”他在旁边引导。
她怕摔,当然他说什么就做什么,小手害怕地握紧缰绳,眼睛湿湿软软的。
没人知道,那时候她心里其实已经没有马场了,她满脑子都是十岁那年,堂哥掰开了她的手。
可或许是她这种畏怯的模样,瞧着实在让人喉咙发紧。
郑微的眼眸暗了暗。
他扔掉马鞭,一把扯过她手里缰绳,他甚至用不着马镫和踏脚,长腿一展就翻身坐了上来。
就坐在她身后,一股浓烈肃杀的檀香味,一瞬间全部钻入鼻腔。
马儿很小,马鞍位置就那点大,他只能紧贴着她,控制着她手里动作:“不动,别紧张,扯左边缰绳,慢慢的。”
她没法不紧张,她整颗心都在跳,甚至不是为了骑马,仅仅是,她怕身后这个人。
郑容微比她大两岁,他常年健身,浑身肌肉蓬勃却不过分夸张,可是贴着她,她不是感受不到。
四月末下过雨,气温明明该是湿冷的,她却直接红了眼眶:“你下去。”
她言辞难得这么激烈:“下去!”
郑容微大概这辈子,第一次遇到有女人敢这样和他讲话。
她们通常都是顺从的,温顺的,偶尔有几个胆子大,也只是为了想和他调情而非拒绝。
他第一反应就是皱了眉,紧接着眸色更暗。
她真的快哭了:“下去......
”
他面上表情未动,眼里却已经结了冰。
两秒后,郑容微翻身下马:“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陈蝉衣抿着唇没讲话,直到自己抱着小马的脖颈,哆嗦着翻身下来。脚踏到地面那一刻,她心里才安定下来。
她像是被无尽的恐惧包裹,马场的草春天生得很长,绿野葱笼,她却只觉得脊背发寒。
她回到休息室,哆哆嗦嗦摸出手机,想给李潇打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嗯,宝宝?”
陈蝉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说什么,说自己和别的男人去骑马,心里面害怕,然后很想见到他?
还是干脆说,那就是她未婚夫?
沉默了很久,到最后,她扁扁嘴,把眼泪憋回去,小声说:“你,你吃饭了吗?”
那头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片刻后温声说:“吃了,宝宝中午吃得什么?”
他语调很柔,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她语气不对劲,但总之,那种声音,就像是四月的风在安抚她。
她很快就安宁下来,不怎么害怕了,乖乖和他说吃过了,又说了点别的。
最后,她说:“阿满,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那头静默无声,半晌李潇才轻声说:“嗯。”
语调里听不出什么喜悦,反倒是透着一种很奇异的孤独。
陈蝉衣其实有点觉得不对劲,不过她努力想了很久,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了。
那之后,郑容微大概也明白是真的吓到了她,自此没再靠近。
江天禅寺山顶,有一座?亭,名曰留云亭,上面有个石碑,刻着四个大字“江天一览”,据说也是康熙帝亲笔手书。
郑容微拜完前面的大雄宝殿,安静叩头后,就登上了留云亭。
住持给他递上一道红绸:“可在此题名写福词,系在旁边树枝。风起时红绸招展,诚心可鉴天地。”
郑容微没作声,手一抬,旁边跟随的助理把笔递过去,他二话不说写了几个字。
住持看见陈蝉衣,又默然向陈蝉衣递上红绸。
陈蝉衣抿抿唇,跟着写了一条。
她纤细的手指把红绸挂在树上,郑容微的那条就在她旁边。
“走吧。”
郑容微没再看她,往前走去。
寺内的僧侣跟着他一道走,陈蝉衣抿紧唇,提着裙子跟在后面。
她总觉得之前骑马过后,他有些生气了。
可陈蝉衣并没打算哄,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她只是担心他发怒。
他的怒火她承受不起。
江天禅寺往下有个金山湖,五月初的时节,湖内荷花还没盛开,只是冒了花骨朵。蜻蜓立上头,娇嫩可爱。
离开寺庙,郑容微身边跟着的只有一个助理了。
他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眼风一扫:“把车开到出口等着。”
助理低头:“明白。”
于是又只剩他和陈蝉衣两个人。
微风轻拂,郑容微笑:“走走?”
陈蝉衣睫毛颤了颤:“嗯。”
他和她讲郑家最近的事,陈蝉衣陪他走过湖边。
小路通向拱桥,陈蝉衣其实没在听他说什么,他说一句,她大多只是附和而已。
经过上次的事,她如今不敢惹他,要多畏怯有多畏怯。
湖边荷花一路带着香,她裙摆被风吹起,浅浅撩过花骨朵。上面的水珠被她拂落,很快,沾湿了裙摆。
郑容微眼风扫到,眸色暗了暗。
陈蝉衣无知无觉,风吹起来,她撩了下耳边碎发。走到桥下时,远远的,她好像看到那上面有个男人站在那里,在跟另一个男人在说话。
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孔,背影却无端熟悉。
她心里蓦地一沉,指尖蜷缩,几乎有了种不可能的预感。
然而那男人看不清正脸。
对面的倒是西装革履,俊朗非凡,举手投足都带着野性和攻击性,陈蝉衣总觉得有些面熟。
郑容微说:“在看什么?”
陈蝉衣正准备摇头,余光瞥见那边好似已经商谈完毕,两人朝这边走过来。
她别过眼,正想回避。
身边响起郑容微熟悉沉稳的声线:“陆总。”
紧接着,是那个西装男人的声音:“郑先生,您也在这里?”
陈蝉衣抬眸。
视线却在对上一道熟悉深黑的眼瞳时,狠狠住。
她浑身发冷,几乎整个身子都是麻木的,一瞬间丧失了最基本的行动能力。
那双眼睛幽幽沉沉,带着看不清的晦涩,和深埋于骨血的暗。
她喉咙发紧。
她
那是陆承风。
再扫向旁边,突然想起来那张脸孔怎么这样熟悉。
陆承风看到她也是一愣,视线有刹那惊疑不定,片刻后,他不动声色稳住:“这位是?”
郑容微笑了笑:“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