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潇潇(2 / 2)

又过不久,有个拄拐杖的老人家疾步走出来,他身边跟着那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一看见她就开始哭:“哎呦,我的乖宝宝,怎么这么瘦了呀。”

舒老爷子也气:“我就知道陈家只会把苦给你吃!当时我就说了!”

她也哭,小手抹眼泪。

舒老太太搂着她往里走,几个人到家,哭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舒羡之并没有因为陈如晦而厌恶她,他还以为是她不想和舒家联系。

天,直到日薄西山。

家人准备用晚饭时,陈蝉衣想起来:“等,等一下。”

她舅舅舒世杰说:“怎么了?"

陈蝉衣噔噔噔跑出去。

一家人都有点傻。

梧桐树的阴影里,少年支着腿,倚着树干,他抱胳膊,仰头望梧桐树的枝桠。

那年他望什么都像是漫不经心,视线没有焦距,眼眸空而淡。

听见声音,李潇回眸:“嗯?怎么又跑回来了,他们说你了?”

看她模样也不太像。

李潇担忧摸她脸。

陈蝉衣抿抿唇,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家烧晚饭了,你来一起吃呀。”

他微愣,第一反应是拒绝:“不用,你要是没事了,我就先......”

话还没说完,舒羡之苍劲的声音就传过来:“让你吃你就过来吃,小伙子,躲躲藏藏干什么?”

陈蝉衣脸都红了,外公这是干什么呢?

李潇显然也没有想到,他跟着她进去她家时,人还是木的。

她外婆殷秀梅说:“你坐,我给你们端个水果。”

李潇立时站出来:“不用,我......”

“让你坐你就坐。”舒羡之戳戳拐杖,哼一声,“小伙子,我问你喔。”

李潇手心紧了紧:“嗯。”

“你是......在跟我们家月月,谈着呢是吧?”

他脸色刷地变白,低眸:“......嗯。”

陈蝉衣忍不住捂脸。

舒世杰也看不下去:“哎呦爸,哪有这么问的!”

舒羡之梗着脖子:“我这么问有什么问题?都谈着了还躲躲藏藏,累不累?”

老爷子横一眼儿子,又问李潇:“哦,谁喜欢的谁啊?”

“我喜欢的她。”

“确实,我家月月是挺讨喜的,谁表白的?也是你?”

“嗯。

“小伙子你哪里人啊?”

“广西。”

“哦。”这回停顿时间长,“你不是我们苏南本地的啊?"

殷秀梅胳膊肘拐他:“啧,不是怎么了?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问这个!”

舒羡之又皱眉:“哎呦这不是随便问问吗。”他又摆手给李潇,“你别往心里去噢,我们这就是老传统,问一问。

“嗯。

“成绩怎么样啊?"

李潇微怔:“一百多名。”

“一百多名…………四百八能考个?”

“三百八十多。”

“哦!”舒羡之很高兴,转头对殷秀梅,“211有了,这个成绩南师大应该差不多。''

殷秀梅懒得搭理他。

舒羡之:“理科文科啊?”

“理。”

“物生还是?”

“物化。”

“不错不错,选修能考个?”

陈蝉衣也头痛:“外公,你问得那么细!”

“啧。”舒羡之皱脸,“我问我的,你别管。”

李潇望她有些护短的模样,唇边抿出笑:“双A+。”

“哎呦!这不是挺好的吗!”舒羡之颇为满意,“这,文科成绩再提提,说不准冲个南大啊。”

潇笑:“我文科确实差点。”

“我一听就是!没事,还有个一年呢,我们家月月语文可好了,回头让她教教你,你数理化稳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越想越觉得真是那么回事,舒羡之笑眯眯:“以后呢,就都上南大,在南京找工作,买房子,你俩以后啊…………”

舒世杰:“爸!”

舒羡之憋着闭嘴了,忍了会儿还是没忍住:“不管,反正差不多就这样吧,谈都谈了,小伙子,好好上学啊。

他又拐杖指指陈蝉衣:“还有你,成绩不准掉。”

“哎呦我知道。”陈蝉衣捂着脸。

舒羡之哼笑:“还不好意思起来了,你谈的时候没说不好意思呢?”

一家人笑起来。

舒世杰笑了两声,渐渐凝住唇角:“但是,但是月月是陈家这一辈唯一的......”

唯一的女孩子。

陈家那样的家庭,会就这么放着她,任她自由选择婚姻吗?

舒羡之拐杖敲了下他小腿:“别在小孩面前说这个。他们陈家要干嘛,我不管,他们这些人的脑子,我们管不着,我只要我们月月高兴。”

殷秀梅也说:“就是,清朝都没了,他说把月月给谁就给谁啊?他们陈家,又没管过我们月月,以前小柔带月月回来的时候,月月都哭,肯定是受委屈了。”

殷秀梅想想又要哭起来。

舒世杰低头叹气:“理是这么个理,我就怕他们戳月月脊梁骨,背后骂她白眼狼......”

“闭嘴!”舒羡之猛地敲了下地面,“你昏头了!什么白眼狼,陈家有搭理过她一天吗?是月月求着姓陈的把她生下来的吗?养女儿,养一分还要她还一分,我现在就骂他一句这是在卖女儿。”

殷秀梅:“可不是, 想想你对你外甥女好,

她以后,给你什么工作铺路的?做不成

她好了?”

舒世杰想想也是。

舒羡之说:“月月,你爸爸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陈蝉衣愣了愣,对着周围人的视线,她忽地觉出些难堪和委屈。

她拧着小手:“………………两千不到。”

舒家人都愣住了,舒羡之气疯了:“一个月就两千?”

陈蝉衣低眸,她抱着自己的小背包,捏捏上面的小羊挂件:“爸爸说,给再多我心会野,保证一日三餐就行了......”

舒羡之气得站起来,又颤巍巍坐下了。

殷秀梅拍他:“稳着点,稳着点,气出病来谁帮月月?”

舒世杰立刻回房,拿出张卡给陈蝉衣:“拿着,里面有个十万,别听你爸的,女孩儿娇养怎么了!"

陈蝉衣收下卡,一张小小的卡,她却觉得硌得手心发疼:“谢谢舅舅。”

舒世杰摆摆手。

舒羡之该说的说完了,该问的也问完了,起身叮嘱两个人:“行了。你们好好的,别吵架,我没要求,唯一就是现在还在念书,有些底线不能越。”

他看李潇:“你是男人,你不要欺负她。她如果不懂,你得懂,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李潇轻轻垂眼:“我知道。”

舒羡之满意颔首:“这么晚回去也危险,就在外公家住一天吧。世杰,你让人收拾出间客房,月月就住她之前的房间。”

晚的颐和路静谧安宁,陈蝉衣早早关了灯睡下,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悄悄下床,小洋楼黑漆漆没有声音。

她穿过回廊,敲响客房的门。

李潇开了门看见她站在外面,温声问:“怎么了?”

小姑娘背着手,有些害羞:“我睡不着。

他明白了。

李潇无奈笑,拿过自己外套:“披上,想去哪里走?”

他今天来找她,还穿的校服,他高,校服外套比她大特别多,她穿着长度都到大腿,像短裙。

陈蝉衣拉着他往颐和路上走,夜晚落了点小雨,梧桐潇潇,颐和路上满是清新干净的水汽味道。

路灯把影子拉得好长。

沉默走了一会儿,陈蝉衣忽然说:“阿满。”

嗯。”

“你以后,想考哪所大学啊?”

他笑:“南大吧。”

陈蝉衣愣了愣:“是因为外公那样说吗?”

她模样有点拘谨,李潇觉得怪可爱的,忍俊不禁:“那怎么办,你外公不肯把你往外嫁啊。”

“哎呀。”她羞着脸踢他,“他都说别往心里去啦。”

他笑:“能不往心里去吗,他点我呢,让我好歹留在苏南,不然免谈。”

她红着脸,往他身边靠。

李潇没忍住低眸,笑着说:“那你呢,你的成绩......清北差不多。”

陈蝉衣不高兴地摇头:“讨厌京城,不想去京城。”

“啧。”他捏捏她脸,“上学的事很重要,不闹。”

她过来抱着他腰,闷闷不乐埋着张小脸,埋了半天还是很不高兴:“我就不要。”

“为什么?”

她苦

巴巴:“你怎么都不懂啊,这样大学就要异地了,你就要喜欢别人了!”

他笑得肩膀发抖。

她是真恼了:“我打死你。”

“好,不笑。”李潇展眉望她,放柔语调,“那怎么办,我听你外公的听你的?”

“你………………”她要气晕了,“你要他还是要我啊!"

他笑得不行,懂了:“看来我跟南京没缘分了。”

她哼一声。

晌又黏过去抱着他:“也不一定,万一没考好………………”

“傻话。”他摸摸她脑袋,“好好考,我填京城的学校,不会跟你异地的,也不会喜欢别人的。”

她哦一声,觉得脑袋晕晕埋在他怀里。

他身上衣服已经干了,只有皂角混合着水汽的清香,还有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陈蝉衣嘴唇靠着他胸膛,贴了一会儿,又抬眸,很认真说:“真的啊?"

他无奈扯唇角:“讲过就不会骗你,不然怎么办,你就是个小黏人精。”

“我不是!”

他挑眉:“那你现在别抱着我。”

她抱更紧了:“……………我是就我是。”

他笑得不行,被她砸了两拳,握住她手。李潇眼眸暗,声音也像沙哑:“嗯,宝宝,眼睛闭起来。”

他居然学她外公家讲话!她脸红得厉害,但还是听话地乖乖闭上。

?夜色下,她眼睫纤长,秀气的脸莹润可爱。

李潇低眸,捧着她脸上去。

年他的吻生涩而漫长,只是很简单的嘴唇贴嘴唇,她还是觉得脸颊慢慢烧起来。

“阿满。”她指尖发抖。

他应得很含糊:“嗯。”

“你以后,想报什么专业啊?”

“计算机?通讯工程?都可以。”

她知道他这个很厉害,拿过奖:“好哦。”

那你呢。

“哦?”

“嗯。”他拇指摁在她薄红的眼尾,“宝宝以后想学什么?”

提起这个,陈蝉衣其实有点不好意思,凑上去小手找住他耳廓:“我悄悄给你说。

她矮些,他弯腰配合她,姑娘有点欢喜地说:“其实我想学中医。”

他笑:“和外公一样?”

“嗯。”她红着脸点头,也没注意到他怎么叫那么自然。

李潇弯唇:“怎么不学西医。”

陈蝉衣想了想,抿抿唇:“不知道嘛,也不是不喜欢吧,就是......中医更喜欢。”

她又望望他冷硬的脸。

少年眉目英挺,那年轮廓尚且青涩,却已经有了些男人般成熟端正的味道。

她觉得很好看,小手喜欢地摸摸:“其实阿潇这么高,身体素质也很好,当警察也蛮帅的。”

他拍她腰:“你到底要我干哪样?”

她腰敏感,很快就软了,不跟他贫了:“哎呀,我说说嘛。”

“一会儿再说。”他把她扯过来抱好,低眸重新吻上,“我先亲会儿。”

颐和路的夜色漫长。

多年后回忆起这段事,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她那年十六岁,她没有想过,二十五岁的春再和他相遇,是在医院外。

隔着重重雨帘,她学了西医,她没有依照约定去京城,她去了临海。

而那年那个少年也没有当上警察。

的腿,一辈子不可能做警察了。

他甚至连高考都没有参加,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监狱,隔着长桌,他说:“陈家月,分手。”

陈蝉衣的大学生涯极为枯燥,她没什么娱乐活动,不爱认识新的人,性格也变得更加安静默然。

学毕业那年。

陈如晦说让她出国玩几天。

那是他第一次“放飞”她,他开始给她很多钱。

她笑笑。

她知道是陈如晦觉得她“土气”,没有娇养的真千金小姐风情迷人,做不成一个好的礼物,拿不出手。

十月秋萧瑟,她飞去伦敦,见了一面她大学时候唯一的朋友许珈毓。

伦敦其实没什么意思,同样阴雨绵绵。

许珈毓在小公寓搞了一台音响,两个姑娘晚上喝酒,接着是唱歌,接着是絮絮叨叨说话。

她们点了很多歌,陈蝉衣喜欢信乐团,许珈毓也是。那年伦敦秋天很冷,每到秋叶慢慢变黄,意味着离别。

那年信也早已离开信乐团。

她下巴搁在臂弯,愣愣着手里酒杯,漆黑昏暗只有屏幕灯光的房间,许珈毓很安静在唱一首歌,叫做《假如》。

“假如时光倒流,我能做什么,

找你没说的,却想要

,

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后,

会怪我恨我或感动......”

“假如真可以让时光倒流,你会做什么,

一样选择我,或不抱我

,

假如温柔放手,你是否懂得,

走错了可以再回头......”

“想假如......”

她知道人生没有假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