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选的地方在曾经的西街, 这名字是李潇自己这么叫的,因为这地界紧邻西津渡口,他把这一片区域都称作西街。
祁连发去个小饭馆地址,巷子多,曲折难找,两个人许久才绕对地方。
他们到的时候,祁连已经喝醉了。
苍蝇小馆有些年头,灯光很昏暗,祁连选的座又在最里面。
李潇过去时,只看见他趴在桌上,手边酒瓶子,满眼颓唐。
祁连说:“你来了。”
李潇嗯了一声,兀自在一旁坐下。
此刻小饭馆只有他们三个人,春雨前朝空气很闷。
祁连脑袋顶上有个老式的挂壁风扇,一根吊绳垂下来。
李潇扯了扯领子,伸手拉下风扇开关。片刻后,“吱呀”声响了起来。
这样老旧破败的小饭馆,同样吃饭喝酒的三个人,倘若不是知道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日,他都会怀疑是又回到从前。
朱子星喊老板娘:“姐,添两双筷子!”
老板娘用围裙擦了擦手:“好嘞。”
筷子拿上来,他分一副给李潇,李潇低眸接过,就摆在碗上。
朱子星吃了两口菜,他一筷子也没动。
祁连支着头,看他这样子突然就笑了,笑里几分难言的苦涩:“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喝个酒也不肯。”
李潇只是表情淡淡道:“我不喝酒。”
祁连说:“你戒酒了?”
李潇没说话。
祁连又自己吃了两筷子,朱子星倒是跟他碰杯:“你别管他,我俩喝。”
然而祁连就像是固执,和朱子星喝了两杯后又凑到李潇跟前。
他拿那双泛着红的眼睛,醉醺醺迷离道:“你知不知道。
李潇喉结滚了滚:“知道什么。”
祁连说:“我其实当年挺嫉妒你的。”
顿了顿,他给李潇倒了杯酒:“半杯也不喝?”
澄黄色酒液满上来。
“行了。”李潇挡住他手。
端起杯子仰头喝了,杯子被他不轻不重放在桌上。
“你知道当年陈慧为什么跟我上床吗?”祁连轻声说,好似只是在说别人的事,“我最开始还以为她终于回心转意,能看上我,后来才知道,只是想气你。”
“因为你眼睛都不看她,她以为这样能刺激你。”
李潇坐在那里,眼眸像是压着一层终年不化的积雪,他不是个笑模样,平时不做表情时,骇人得发怵。
这样冷硬沉默的人,那时候其实很招女生钦羡。
当年他们一个初中。
陈慧追李潇的事人尽皆知。
只是后来,三个人里,只有李潇一个人考上了一中。
自此人生迈上不同的轨迹。
祁连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又愣愣喝掉半杯酒:“但是我也想明白,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和我在一起。我现在是废了,就准备在家开个小店,从前的事,你就当全忘了好了。”
李潇垂眸:“忘了。”
“对,你当忘了成吗?”
苍蝇小馆里,那瞬间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凝滞。
李潇抬眼,仍是淡淡的表情:“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什么回的润州。
祁连一愣,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笑了一下,然而到最后,他只是喝酒:“你还是别知道了。”
“女人都是善变的动物,尤其是漂亮成她们那样的女人。你和从前的陈家月难道不是吗?最后分手了,她也搬走了。”
他说得直接,李潇也只是沉默在听。
就旁边朱子星觉得不妙。
祁连不知道陈家月回来的事。
朱子星心想,我靠你可别说了!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然而李潇却动了动。
三个人的沉默里,他给祁连倒酒:“我知道。”
陈蝉衣那天晚上值上夜,恰好和刘静共值。瞿雨音也在。
刘静自然不和她们说一句话。
最近因为科室里的流言,陈蝉衣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也不会多说。
然而难免听到??的声音,不高,就是在耳边响,吵着难受。
八点多的时候,急诊室还不算繁忙,陈蝉衣一连记了二十几例新增病例,正想站起来缓口气。
她刚从洗手间出来。
瞿雨音神神秘秘跑过来:“你怎么还在这?”
陈蝉衣擦了擦手:“怎么了?”
“你那高中同学来了。”霍雨音说,“你去看看啊,万一刘静还想跟他讲话呢。”
陈蝉衣手腕一顿,李潇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没来得及问,小跑着回了急诊室。
科室里有几张临时床位,现在差不多都躺满了人。陈蝉衣一进去,就看见男人站在其中一张床位旁。
他垂眸听医生讲话,并没有看到她。
病床上一个年轻男人满脸冷汗,手撑着腹部,看模样有些眼熟,陈蝉衣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钱主任说:“准备手术吧。”
病床就被推走了。
李潇拍拍身边人:“你去跟着看看。”
“行。”
朱子星点个头,刚跟着往前走两步,眼睛睁大停住了:“陈家月?”
话音未落,男人漆黑的眸光看过来。
他声音并不大,科室里吵闹混乱,也没有别人能听见。
陈蝉衣手指微微蜷缩,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两秒,只得小声道:“好久不见。”
朱子星也没想到这情况,顿时有些尴尬,他视线一扫她胸前吊牌,她现在好像改名了……………
朱子星没细想,点个头就急忙走了。
小隔断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李潇拖出张板凳,撑着膝盖坐下来。
他很高,肩膀也宽,这么坐在那里,天然就有一种压迫性。
尽管他不做什么,但就是存在感强得让人无法忽视。
李潇和她招手:“过来。”
陈蝉衣走过去,抿抿唇还是问:“你怎么过来了?”
他身上一股酒味。
可眼神还是清明的,像是并没有喝醉。
李潇把她扯过来点,轻声说:“跟朋友吃饭去的,他喝得胃痛,好像还挺严重。
倘若发展成胃穿孔,的确就有些危险了。
陈蝉衣难免眉头蹙起。
他笑:“你往我身上看什么?”
陈蝉衣咬着唇:“那你有事吗?”
“我要有事不就进去躺着了?”李潇忍不住弯唇,“傻问题,回头给你带教说,扣你考核分。”
陈蝉衣:“…………”她带教才不会听他乱讲呢。
她觉得他有点可气,抬脚就想走。
“跑什么。”他把她拽回来。
陈蝉衣不高兴道:“你又没事,我还要上班呢。”
行,这理由真充分。
李潇说:“当医生就是特别,别人探班就随便探,探你班还得先把自己折腾出毛病是吧?”
她脸红着别过头:“我才不是这个意思,我要走了。”
“不许走,我也病了。”
她拿他话堵他:“你要病了你就在里面躺着了。”
她倒是学得还挺快。
他真的都气笑了,气得胃疼。
李潇没理,不讲话,自己把衣服撩了起来。陈蝉衣看一眼就觉得他发疯:“你干嘛?”
他装模作样:“什么干嘛,创口烂了,你不给清创啊?”
陈蝉衣微微睁大眼睛。
急诊科室开了窗,此刻正对着风口,她眼睛到了晚间干涩,却被吹得水淋淋的。
她有点难以置信:“你怎么又把伤口搞烂了?"
他真的给听笑了,抬手拍了她腰侧一下:“我搞烂的?我不想快点好是吧?”
手碰上去,不轻不重的,她却瑟缩了一下。
陈蝉衣咬紧唇,她腰本就敏感,有时候女生之间开玩笑,会掐对方腰,她从来不参与,别人扑过来,她也会躲开。
因为她知道自己腰被碰一下怪怪的。
但是现在他还拍她,尽管不痛不痒。
陈蝉衣瞪他一眼,自己拿工具来给他清创。
双氧水倒上去,他就知道她生气了。上回清创,还知道尽量手不抖,问他痛不痛呢。
现在就随便搞。
不管他死活的。
李潇到最后气都气不出来了,就觉得好笑:“一会儿痛死了怎么办。”
“我会急救,痛不死的。”她板着小脸,很严肃的表情。
李潇没忍住,骂了一声笑了。
他也不逗她了,任她自己弄。
原本她凶巴巴的,清洗创口弄得力道很重,后来硬生生把痂皮撕掉,她动作就很轻了。
她也知道那样特别疼,不气他了。
李潇垂眸看她,无声扯了扯唇角。
片刻后他视线越过她肩膀,左前面病床站着一个女生。
他知道她叫刘静。
刚才她不在,刘静过来和他搭话。他不喜欢心思多的人,心里难免觉得可笑,冷冰冰的眼神扫她一眼。
刘静脸上表情半点不好。
她掐紧了掌心,想说点什么。
对上男人阴冷的视线,她神经陡然一紧,什么也讲不出来了。
旁边床的小孩倒是走过来,扒着陈蝉衣大腿:“陈姐姐。”
是钱主任家小儿子。钱主任值上夜,孩子在家没人照顾,就带过来了。
陈蝉衣给了他一颗糖。
小孩拆了包装,甜甜笑了:“红枣味的。”
陈蝉衣摸摸他头发,喊他不要乱跑。
身后李潇把衣服放下来。
“成了。”李潇说,“这回要养多久啊陈医生?”
还养多久,好不了了你!
陈蝉衣不乐意道:“正常两个月就好,你我不知道。”
得,彻底生气了。
他低低笑了笑,深黑的眼瞳看着她,轻声道:“真好不了啦?可我也挺冤的,把人送过来的时候下车擦了一下,肉都给刮掉一层,现在都疼呢。”
陈蝉衣表情微微动了动,还是低眸,硬邦邦说:“你自己不当心,怪谁。”
“我就怪我自己啊。”他笑得有点坏,“有没有什么止痛的?"
陈蝉衣愣了愣,摇头:“没有,清创一般不打麻醉。
李潇哦了声,视线瞥到她口袋:“那小孩你还给糖呢。”他提诉求,“我也要。”
陈蝉衣都惊了,他还要不要脸。
他跟小孩抢糖吃。
她嘴唇哆嗦,随便抓了颗奶糖塞他手里。
他眼眸含笑望过来。
她瞪回去,一双眼睛清亮亮的:“你就是医生最讨厌的那种病人!”
半点不听医嘱,要求还多!
李潇也没在意,继续哦一声,像是心情还不错。
他看了看包装:“陈医生,我要红枣味的,你跟我换一个嘛。”
他跟鬼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