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时间滚滚,唯一不受侵扰的只有无幽一人。
垂着眼,南扶光闻言,懒得想措辞,直接拒绝:“我不去。”
宴几安没说话,安静地望着她。
“让鹿桑去。顺便纠正一下,如今云天宗可不是只有两名剑修弟子,是只鹿桑一人,我一个剑都提不起来的,算什么剑修?”
宴几安闻言,下意识跟着蹙眉:“别这样说。”
南扶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然怎么说?我连爬上青云崖都费劲。”
有时候其实南扶光觉得自己也是挺不公平的??
上辈子二话不说给这条龙捅了一剑。
这辈子说是来还债,但说到底,她的鲜花给了宴歧,所有的怨念和不满都留给了宴几安。
算他倒霉。
抿了抿唇,她脚底搓了搓地面,有些烦躁也想不明白她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知道她心情不好为什么非要来她跟前找不痛快?
“去一趟。”宴几安语气依旧淡淡,用句倒是斩钉截铁,“听他们说你已经数日未到剑崖书院去了,青云崖也不去,就缩在这地方伺候你那些花草。”
“看我不顺眼我可以搬回那杀猪的家旁边那个院子里。”
"AA. "
“别叫我,我都不知道您到底为什么非要我去不可,还亲自来请我去??当年鹿桑学御剑您还是请桃桃跑腿通知我去呢,今儿个是怎么了?那新入门弟子里有什么了不起的存在?”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
“我只是。”云上仙尊的目光飘了下,之后短暂的挪开了,“只是许多天未与你说话了。”
南扶光大脑空白了下。
想到那日结契仪式上,从宗门大殿内看过来的那双眼睛,那一瞬间那真的有种站着被人生吞活剥的毛骨悚然感。
于是过了片刻,她面无表情道:“已婚人士说话注意点,你不要脸我还要。”
......
南扶光也想不到这辈子还有轮到她粗暴赶走宴几安的时候。
当她拿起双面镜跟宴歧抱怨这件事的时候,对方的态度也叫她火冒三丈:“可以去啊,为什么不去?”
握着双面镜边缘的手指不着痕迹地缩卷了下,今日也算作是某个她不愿提议的话题频繁被提出来,她悲哀自己穷尽前半生百来年也没找到一个会看人眼色的男人。
“耳朵长毛了吗,没听见他让我去教导新入门弟子御剑飞行?”南扶光稍微提高了嗓音,“谁啊,我吗?”
双面镜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大概是男人把杀猪刀递给了另外一个人??
那声音很熟悉一听就是吾穷,她很不满的问:“为什么是我?”
宴歧说后面排了那么多客人没看见吗难道让他们回家?
吾穷道:“那你就继续卖啊。”
宴歧说双面镜里吼得那么大声没听见吗难道就让她生气?
吾穷道:“不是你自己惹的吗?”
宴歧说对啊所以现在杀猪刀交给你我去哄她有什么问题,刀拿好别给我摔坏了。
吾穷道:“你怎么可以让女孩子握杀猪刀?”
宴说那你现在变回男人好了反正在我看来没区别。
一顿商讨后,双面镜被重新拿了起来,男人那张脸出现在双面镜中,依然是过去那般垂眉顺眼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无奈。
“我不是很清楚你最近是怎么想的,如果你觉得一辈子躲在云风崖那一亩三分地,变着法子种不同的花,抱着花等我收摊,我当然没有任何意见甚至有些期待......”
南扶光扁了扁嘴。
那边的人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道:“可你现在看上去比我还委屈,明明你才是提高嗓门吼人的那个。”
南扶光握着双面镜的力道,像是要把它捏碎。
“可我不能御剑飞行了,我拿什么教别人?”
她面色苍白,就像是捂着纱布的伤口被揭开,她终于不得不面对那种伤口溃烂的鲜血淋漓,不闻不问之后伤口没有愈合,甚至比她想象中更加严重。
“我不得不从桃花岭搬出来,云风崖很好,但桃花岭的每一棵树都是我亲手照料的;我再也没有感受到御剑飞行时云端从眼前掠过的风;握着剑时,剑柄不会给我安全感;我怕看见那把羽碎剑,我把等等留在山下的乾坤袋,和袋子一起塞进柜子
里落灰;我怕桃桃甚至是其他以前拍马都不可能追上我的弟子投来的目光,嘲笑也好,同情也罢??”
她出生开始使用术法;
初生识海便不再像凡尘人那般一顿不吃便感到饥饿;
她从未发现原来靠两条腿走路的步伐如此沉重;
当她午夜梦回,想到执剑荡平大日矿山监护者,一剑解救无数生命免于葬身鱼腹,平定渊海宗彩衣楼融合兽动乱,一己之力杀穿古生物研究阁防御阵踢爆废病安置塔………………
当她的剑不再合适握在手中,不是剑修,就好像再也不是南扶光。
眼泪无意识地涌出,相比之下南扶光自己都觉得自己其实也没那么想哭,可是眼泪比她想像中更加汹涌和大滴??
“啪嗒”一下落在双面镜上。
足够让双面镜那边的男人瞬间收声到连呼吸的声音都停止了。
“作为一把旧世主的武器我才不是修仙入道的料,目前为止我只要乖乖做好我工具人身份就没问题......”
南扶光磕磕巴巴地说着,说着那些毫无逻辑甚至不太成句子的话。
“道理我都懂,可我今早想搞些新种的果子送给你,果子很甜,我只能像只原始的猴子一样爬到树上摘??
她想象不到人类哭起来真的可以发出“呜呜”的声音。
像是憋着鼻涕不掉落,她憋的满脸通红。
“你们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面对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这件事,新入门的弟子御剑飞行并不需要我教,因为他们可以御剑飞行,我不可以。”
等她絮絮叨叨地从衣食住行的不方便抱怨到全世界与我为敌,双面镜那边的人都没有再说话。
南扶光吸了吸鼻子,摇晃了下双面镜,带着哭腔问:“没声音......坏掉了吗?”
双面镜没有坏掉。
那边的人拿起镜子:“我听得见。”
“听得见你为什么不理我?”南扶光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不是。我在爬山。”
那
边的人翻转镜子,给她看了眼镜子里倒映的云天宗山门。
“现在准备到门口了。开门。”
“
在去青云崖的路上,他们还在喋喋不休的讨论这个问题。
“我现在看上去怎么样?”
哭过。”
“我甚至不能用个术法让自己看上去稍微好一点......呜??”
“再哭就更明显了。”
"......
“为什么逼我到青云崖去,你们很喜欢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吗?”
因为人不能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
“说话真难听。”
“还行。’
“所以我对你来说除了像个炉鼎助你功力平步青云之外还有别的用处吗?”
“不愿意再试试拿剑的不是我,我劝过你了。”
“如果拿起等等发现挥舞半天它都只是一个把手我会崩溃的,你这个硬心肠的人。”
“不可能。”
“有可能。”
“说了不可能,那把武器是你自己做的,你是东君,是万器母源,没人不爱自己的亲娘。”
“我现在并没有自己是东君的实感,我真的是曾经给宴几安捅了个对穿的人吗?”
“
是。”
“那我还有机会再来一次吗?”
“可以试试。”
“你会不会认错人了?”
“嗯?”
“听说之前鹿桑也时常质疑自己可能不是神凤。”
“嗯?”
“骂的真难听。”
南
扶光不知道宴歧来干嘛的。
除了当个剑架子替她拿上那把羽碎剑,把她从云风崖洞府拎出来往青云崖赶,他剩下所作所为就是用三言两语把她搞得更生气……………
但直到气喘吁吁地爬上青云崖,她发现自己没有再像个无情的流泪机器那样眼泪决堤。
站在青云崖上冒头,让南扶光感觉到好过一点的是谢允星和无幽都在,这种场合遇见熟人会让她觉得稍微放心。
不怎么好的是鹿桑也在。
已经是化仙期剑修,而且身份还是云上仙尊的道侣,所以相比起南扶光身上一身云天宗寻常弟子道袍,她换上了一身相比之下用料与款式都讲究得多的穿着。
周围围着一群腰上挂着青光剑的新剑修弟子,他们争先恐后的问着鹿桑各式各样的问题,曾经的云天宗小师妹被他们围在中间,看上去忙得脚不沾地。
无幽率先看过来,盯着南扶光看了一会儿,而后看向她身后门神似的跟着的男人还有他手中的羽碎剑,像是看见世界上最晦气的两样东西,他默默拧开头。
谢允星则是注意到南扶光那双肿眼睛,下意识蹙眉??
下一瞬云天宗大师姐便刮到了她的跟前,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救救我,救救我!”
谢允星抬手给她一个冷冻术法,立刻感觉到眼皮子肿的程度消退许多,南扶光长吁一口气,听见她的好师妹问她:“和这杀猪的吵架了?”
南扶光:“嗯。”
宴歧:“?”
宴歧:“请问你在“嗯‘什么?”
南扶光无精打采:“我不想来青云崖,你逼我来,谁都知道梦游的人不能随便被叫醒,会被吓死的。”
男人不说话了,把羽碎剑塞到南扶光手里,后者有气无力的垫了垫,期期艾艾的说:“好沉啊,就像我沉重的人生。”
一边说着一边像只怨灵似的拎着那把剑靠近最近那个试图爬上悬浮在身侧的青光剑的不知名弟子,她用手中云上仙尊的本命剑当棍子,敲敲那新弟子的腿,告诉他上剑用的是腿不是手,老用手去扒拉那把剑做什么。
那弟子一转头看见的先是云上仙尊的羽碎剑,还以为自己眼花,再一抬头看见面无表情的云天宗大师姐,“啊啊啊”了几声。
南扶光没理他,面无表情地飘到另外一名弟子身边。
谢允星看着她充满怨气的背影:“羽碎剑的沉重三界六道出了名,正常普通凡人......莫说凡人,就是我们这些非剑修的普通修士也不一定能轻易把它拿起,挥动。
不远处,南扶光正一脸不耐烦地盯梢一名弟子,在用羽碎剑当教鞭敲对方的小腹提心他“收紧核心”后,那把剑在她手中非常轻巧的下意识挽了个剑花,像是一根绳子被甩来甩去。
宴歧淡道:“就别理她。”
一行人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除了新弟子非常害怕一言不合那把至高无上的羽碎剑就拍自己身上之外,倒没有任何人敢出言不逊道“大师姐一个凡人怎么跑到这来教导我们……………
南扶光幻想的所有人同情的看着她的情景也没有出现。
一切比她想象中好一些。
当她以为这一切就会像这样安然结束,该发生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一名弟子经过她的指指点点好不容易爬上飞剑后,也许是兴奋过度,青光剑失控,“嗖”地往崖边方向飞去??
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若此时南扶光还是过去的那个南扶光,这会儿轻而易举就能御剑追上救下他。
然而此情况下,她伸手去扑拽那个剑柄然而却赶不上青光剑蹿出去的速度,眼瞧着那名弟子飞出崖边从青光剑上坠落,周围尖叫声一片。
直到身后一声凤鸣声响,浑身燃烧着精粹火焰的凤凰与她擦肩掠过,飞速俯身崖下。
凤凰再腾空出现时,背上趴着那名坠崖的弟子。
周围的欢呼声中,趴在崖边的云天宗大师姐才慢吞吞重新爬起来,弯腰拍拍膝盖上的灰,她挠挠头,转过头有些茫然地看向身后的宴歧。
无论别人怎么想,至少被她如此茫然地一眼,男人觉得胸腔内仿若有什么酸涩之意如潮水蔓延。
他开始真正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强硬,早知道她若不想来,就不强迫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