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
走着走着
正月。
关外还是那般天寒地冻。
但连接各个城镇之间的主路上,行人照比腊月时要多了许多。
有些是因为战事结束返乡的,有的是为了比同行更快抢占新一年市场的,也有的是为了走亲访友拜年串门的,毕竟寒冷的天气也很难压制得住关外人滚烫的心。
当一辆小轿车在官道积雪上缓缓向前行驶的时候,不出意外引来频频注视的目光。
这年头,能开上它的非富即贵,还得是大富大贵。
不过车内人好像与富贵根本不沾边,而且关系看样子不是很好。
“你哪的人?”
门口俩站岗的士兵还以为哪里来的领导,赶紧小跑几步到车门外,咔咔的敬军礼,大盖帽都甩飞了。
走过路过的一些行人投来各式各样的眼光,大部分都是耻笑讥讽。
光天化日的,和尚跟窑姐搅合在一起,真够新鲜的。
赵三元摆了摆手,“不住公署,车修好了就开到县内最大的客栈外,还有车上的东西一样不准碰,记住越快越好,这些拿去喝酒。”
干饭期间,两人一直在注视着穷和尚。
的确不懂。
庆幸的是,在正月里的老百姓都想图个好兆头,小半天的时间下来,功德箱里有了不少收获。
可再大的火气,也被灌进车里的寒风浇灭,只能哆哆嗦嗦的扶稳方向盘,将头上的狗皮棉帽尽量往下压。
路过卖棉衣棉裤棉鞋棉被的摊位时,穷和尚看了看自己的单衣,又看了看露出半截大脚指头的薄布鞋,双脚几乎被冻的失去知觉。
巡警头子见穷和尚不像是在说谎,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许,但依旧没有离开,而是给手下使眼色。
“三元咱帮一把吧?我想修庙的话,一百块肯定够了。”
意思不言而喻,哪怕需要钱修缮破败的寺庙,也不想用这些脏钱。
说是化缘,其实更像是等待施舍,人家乞丐见了钱还会说句大哥大嫂过年好然后咔咔磕头,穷和尚啥才艺也不展示就知道干等着。
还别说,俩士兵就吃盛气凌人这一套,估计面对这样的领导,心里更加踏实。
康木昂小声建议道:“咱们也给点吧,当是结个善缘。”
或许是老天都看不过眼,又行驶了一小段后,即将到达奉天的前一大站辽阳县。
见穷和尚的窝囊样子,巡警队长也不愿意再深下去,直接把性质定性,“我权且信你是个和尚,但按照咱们署里的章程,你没有度牒就不能化缘,这属于非法敛财,赃款全部扣押,收队!”
说罢,妹妹就将准备好的小额奉票塞进功德箱。
积点功德不是很正常么?
“啥东西也没有钱来的好使,而且我算是发现了,咱们就不是有钱的命。”
“队长,这和尚真没少整,不算奉票的话都有七八十块了!”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我睡觉从来不淌哈喇子,顶多爱放闷屁.要不咱在车里升个火炉子?”
赵三元立刻决定先到县城里找找有没有会修车的,实在没招就买张棉被糊在副驾驶的车窗上。
“为啥走啊?不是姐姐你说给咱们积点德么?”
“别都给了啊,差不多就行。”赵三元担忧康木昂的老好人属性爆发,这回出门就带了二百多块,还有点奉票纸钞,总不能为了结善缘把家底都搭进去,佛祖看了都得直摇头。
这些巡警来得快去得也快。
至于茶楼赚的钱和看事的钱气质赚得并不多,实打实的亲民价,然而仨兄弟平常不是抓药治病就是进货,没有外界想象那么富裕,顶多算吃喝不愁有点闲钱吧。
要说味道吧,的确不错。
“妹妹你咋就不懂呢.”
当初老李给的几百块大洋都用作开茶楼了。
“我听说修庙塑像什么的好像能把给钱的施主名字写在功德碑上吧?大师您给个话,到底有没有功德碑这一说?”
“我日,老康你抓我干啥?”
街对面。
简直是过路财神,有钱肯定得碰着点事。
角落里,康木昂一把抓住赵三元的手腕,非常用力。
“积德不一定非得这样积,有机会再说。”
两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蹲在穷和尚身前,大冬天还穿着开衩极高的棉旗袍,只要是个正常人,就知道俩女人干的不是啥正经行当,要么是窑姐,要么是单干的窑姐。
但汽修这种领域还属于真空状态。
就算是条狗,那也是领导家的狗。
他离开摊位,继续向前走着。
因为冻牙!
倒是年纪稍小些的女人有点天真,傻乎乎的还追问着,“大师您给个话啊?我们的名字到底能不能上功德碑?”
你以为的至宝,物也罢情也罢,很多时候在他人看来一文不值,到最后无非只是感动了自己,一厢情愿。
“敢问领导来公署有何贵干?要面见哪位主管?卑职可以现在去通报!”
又累又饿又他妈的冻牙,赵三元索性把心一横,直接将车停到县公署小楼前。
穷和尚就坐在一家赌坊墙外,眼看着过了晌午,来赌坊想发家致富的人越来越多。
都说民国了却到处是土匪。
或许用‘穷’来作为和尚的前缀有些不合适,但没办法,这个世界最简单的形容词不是善恶也不是美丑,而是贫富。
围观的老百姓们都小声的指指点点议论着,等巡警们离开后也渐渐散了。
沉默半晌,穷和尚继续向前。
穷和尚下意识想要阻拦,可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任由巡警们将化缘钱扣下。
七八块大洋啊。
就好像身处截然不同的两个时空,让人颇为不解。
“呃我怕你为了给穷和尚出头去揍那几个巡警。”
再然后上官白兔给的报酬更是没留下半个子,都被药王谷的看门老太太给赚走了,这个钱倒不算白花,老康得到了鬼门十三针古籍,绝对是有价无市的至宝。
可他并不知道,漫无目的歇脚的地方是县内最鱼龙混杂也是最繁华的一条街。
反正要等车修好,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溜达玩了。
年纪稍大些的女人看出些苗头,她非常尴尬,怀里捏着银票的手迟迟没有拿出来。
康木昂将提前准备好的文件递给士兵,客气道:“我们隶属奉省建政司,得到调令从鞍山陶官屯前往奉天城,这是调令,上边还有鞍山七区公署的副章。”
穷是病,能要你的命。
为首的巡警对着穷和尚上下打量一番,“有度牒么?”
要说不是巡逻吧,他们又穿着官衙的制服,帽上顶的五色徽,正儿八经吃官家饭保一方平安的。
“现成的大师在面前还等啥啊?咱俩凑凑应该能有一百多块了,肯定能上功德碑。”
从清晨到晌午,有人给穷和尚扔些大子,也有人询问穷和尚为啥不在庙里守着功德箱。
赵三元点了点头,“嗯,看样子应该没啥经验,可按道理来说,正月寺庙里的香火很旺的吧,难道是假和尚?老康你看出啥门道来没?”
但吃着吃着,两人的注意力都被街对面土阶上一个坐着的和尚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