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半层楼梯,他仰头看她,千言万语沉在一双眼里,黑沉沉的,深邃又炽热。
姜九笙盯着看了许久许久。
他好像瘦了。
她收回目光,转了身。
时瑾下意识迈出了脚,迟疑了须臾,又收回来,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下来,像仲夏夜的星空,忽遇阴雨,乌云密布。
“时瑾。”
楼梯里很静,声音有回声,她突然喊他。
时瑾募地抬头。
她扶着楼梯扶手,身子往下探:“怎么还不上来?”
时瑾愣了一下,才跟着过去,紧抿的唇松开。
姜九笙把他带回了房间,她去倒水,他就跟在她后面,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她不开口,他也不敢说话。
她坐下,他就站到她面前。
她把水递给他:“这几天,我冷静了一下,想了一些事情。”
时瑾接过去,水是温的,喝了一口,迟疑了一下,还是往前了一步,离她近了一点点:“想了什么?”
姜九笙仰着头,很顺其自然地接过他的杯子,也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水杯,说:“在想你的话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要怎么办?”
他安静地凝视,没有说话。
还是不解释,不反驳,什么都扛着,却什么都不说。
姜九笙眉头皱起来:“我想自己想起来,可一想头就痛,还是记不起来,捋不清楚,所以,时瑾我再问你一遍,你杀了我父亲吗?”说完,没等他回答,重重咬字,“不要骗我。”
时瑾沉默了顷刻,点了头:“嗯,是我杀的。”
她放在双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那我母亲呢?”
他回答:“是你父亲杀的,他们因为你的医药费起了争执,你父亲失手杀了你母亲。”语气沉静,没有特别的情绪。
他眼睛里,风平浪静,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她怎么都找不到一丝痕迹:“我呢?我在场吗?”
“在。”时瑾迎着她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对视,“你目睹了整个过程,情绪失控,和你父亲动了手。”
姜九笙问得很快:“然后你就杀了他?”
他敛眸:“嗯。”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可什么端倪都没有,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我怎么觉得你在撒谎呢?”
大概,她希望如此,所以本能地去找各种理由,为他开脱。
可偏偏,他一句都不辩驳。
她再往前一步,一抬头,眼睛就映出他的眼睛,里面有彼此的影子:“如果你真的是凶手,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毫无芥蒂地面对你,所以,我再问你一遍,”她郑重其事,“是你吗?”
否认啊。
你摇头了,我就信你,然后再也不去查,不去问。
时瑾点头:“是我,是我杀的。”他嗓音沉沉,冷静又果断,“陈易桥的父母,也是我收买的,我给了钱,他们放弃了二审上诉。”
姜九笙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这个傻子,为什么要认,不管是不是,不认就好了,那她才有理由装聋作哑。
她气极,有一肚子狠话,可到了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便红着眼凶他:“你走。”背过身去,不再理他,“你走啊。”
时瑾伸手去抓她的袖子:“笙笙。”
她用力甩开:“你走,不想看到你了!”
他安静地站了会儿,缓缓挪动脚,一转身,他低了头,松开手,掌心都是血痕。
怎么能否认呢,他家笙笙这么聪明。
只有一种情况,她才会自乱阵脚,失去思考与分析能力,那就是扯上他,然后,她关心则乱。
杀人罪。
他家宝宝扛不起的。
小麻不放心,在自己房间里来回徘徊了十几分钟,还是拿了个马桶刷去姜九笙那边,万一真有私生饭绑架犯什么的,他还是要抵抗一下的。
小麻敲了姜九笙的门:“笙姐。”
里面没人应。
他用马桶刷再敲了两下:“笙姐。”把耳朵贴门上,听动静,“你回来了没?”还是没有回应,小麻抓耳挠腮,很焦急啊,“笙姐你——”
门突然开了。
小麻第一眼就看见一双通红的眼睛。
笙姐哭了?
不是吧,在他心里笙姐可是天山雪莲啊,刀枪不入的仙女,他有点慌神了,手里的马桶帅掉地上了:“笙姐,你怎么了?”
姜九笙一句话不说,蹲在了地上。
小麻很慌啊:“你别哭啊笙姐。”他泪点低,都快哭了,“出什么事了?”
她抬头,一双桃花眼,眼角殷红,脸上泪痕还是湿的:“小麻,他走了吗?”
小麻一头雾水:“谁啊?”
她突然急了,走到门口,往外看:“时瑾,”沙哑的声音因为有些哽咽,更嘶哑,“他去哪了?你过来的路上没有看到他吗?”
小麻慢半拍地摇头:“我没看到他啊。”
时医生来了?
他刚想问来着,就见姜九笙突然往外跑。
小麻愣了几秒,赶紧追上去:“笙姐,外面下雨,你——”
走廊里,落了一件外套,是姜九笙的,人已经跑远了。
外面,大雨倾盆,是雷阵雨,说下就下,整个天都沉下来,乌压压的,水汽弥散得到处都是。
狂风骤雨,电闪雷鸣,酒店大堂里静谧。
姜九笙从楼梯里跑出来,还穿着酒店的拖鞋,没穿外套,白色的t恤单薄,站在大堂的琉璃吊灯下,惊慌失措地张望。
除了前台,偌大的大堂,空无一人。
想也不想,她就往门口跑,外面倾盆大雨,重重砸下来,溅得到处都是水花,她毫不犹豫地往雨里冲。
“笙笙。”
脚下溅起冰冷的雨水,她顿住了,怔忡着回头,看见了时瑾。
如果真的隔了血海深仇,那她就完了,八成良心与道德都要丢掉,然后色令智昏,执迷不悟。
她完了……
脚步不受控一样,她朝他走过去。
时瑾伸手,把她拉到走廊下,她愣愣地,任他给她擦掉脸上的雨,可雨水一擦掉,她眼泪就滚下来了,砸在他手背上,烫得灼人。
时瑾捧着她的脸:“你还是舍不得我对吗?”
她用力点头。
“你不会不要我对吗?”
她伸手,抓住了他腰间的衣服:“嗯。”
“你爱我对吗?”
眼睫颤动,湿漉漉的桃花眼里,有泪,她哭着,点了头。
时瑾用指腹,擦她眼角不停往下掉的眼泪:“那就好。”
“所以,就算我让你走,你也不要走远了。”她仰着头,带着哭腔,“你等等我,等我不难过了,等我不气了,我就来找你。”
“我不走,你赶我我也不会走的。”他低头,唇落在她眼睛上,“不哭了,嗯?”
她不说话,踮脚吻他。
两天后。
肖逸推开时瑾办公室的门:“时医生。”
时瑾从电脑前抬头:“手术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肖逸试探性地问,“时医生,还是你主刀吗?”
“嗯。”
时瑾起身,走出办公室。
走廊对面,徐青舶刚好走过来,挡住了时瑾的路:“差不多就行了,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时瑾简明扼要:“我现在要去手术室,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他挥手,意思很明确:让开。
徐青舶不让,抱着手挡他跟前,表情有点严肃:“你已经连续做了六台手术,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再进行任何高强度的长时间作业。”
时瑾面不改色,语气虽不强势,一贯得温和,可不容置疑:“我会对我的病人负责。”
“你就不对自己负责?”徐青舶很慎重地提醒,“你再这么下去会过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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