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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二毛段二毛”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在院墙外头蹦跶着。
“我叫段英”门打开, 额头上凸着青筋的曲英然走了出来。他如今已经芳龄八岁,扎着两个包包头, 穿着浅灰色的短打, 绑着绑腿, 穿着草鞋, 圆胖胖的小脸白皙得跟冲天辫简直就是两个人种, 但他那双手跟脸可一点都不一样, 是农家孩子的粗糙。
冲天辫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知道啊,不过你这大名多不顺口啊。怪怪的。”
“”
“不说这个,我们去林子里摘果, 你去吗”
果是一种长在某种矮灌木上的果子,跟枣子差不多大, 有黄有绿有红,形状疙疙瘩瘩的。不过别看这东西长得难看, 味道却不错,甜滋滋的还有清香,是农家孩子们这个季节里最喜爱的小零嘴。
“不去,一会我要跟我两个师父去打猎。”
“哎哦”曲英然一说不去, 冲天辫还有些相劝, 可再听他说是去打猎, 他就把话咽回去了,脸上流露出一股羡慕来,“段叔和顾叔是真有本事的,那个二毛段英能、能带我一起去吗”
“不行。”
冲天辫被打击得小辫子都朝下垂了, 他扁了扁嘴“那成吧,回头见。”
冲天辫走了,一只大手盖在了曲英然的脑袋上“儿子啊,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我”
顾辞久按他脑袋的力气加了点,把他按得直接弯下腰去,还差点跌倒。
“是谁说的要体会人间大爱的你都不跟人家交流,能有个屁的爱啊。”
“交流才是个屁呢”曲英然怒了,“光屁股游泳撒尿和泥这有个屁的爱”
看他这样子,顾辞久点点头“不错不错,有点人气了。”
这叫人气这叫恼羞成怒好吧
“二师父你也别就只是在那笑啊”
笑弯了腰的段少泊站了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对着他摊手道“想让我不笑,那你们俩就别做可笑的事情啊。”
曲英然叹气,他二师父看着纯良,可实际也是黑的。
一通笑闹,顾辞久叫了一声“大毛小黑小白走走走咱们打猎去”
一身油光水滑,看起来比当年大了两圈不止的大毛出来了。琥珀和黑曜跟在大毛的身边,至于为什么它们又被叫成小黑、小白了那自然是小名了。
“嗷呜”黑曜叫了几声,对自己的名字提出抗议。
但被顾辞久彻底无视,而这种抗议无效的情况,曲英然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眼熟。
一家三口背着草筐,带着三头狼进山了。到了第二天晌午才回来,而且收获颇丰。顾辞久背着一头大野猪,段少泊背着一头雄鹿,曲英然的小筐里头,全都是雉鸡和兔子。
刚到了家里放下东西,顾辞久和段少泊就走了,只留下曲英然一个人收拾猎物。临走之前,段少泊笑眯眯的拍了拍曲英然的脑袋,所以曲英然有点方,往常他们这么干的时候,不一定没好事吧但一定有什么关于他的事情,会发生重大的变化。
果然,这俩回来跟他一说,曲英然一惊“办蒙学”
“对。”顾辞久点头,“村子里的孩子,要拿点束脩来,想上就能上。但你是必须上。”
曲英然想起了打猎之前,他与这两人的那一番“争论”其实只是他单方面被镇压,他们给他找一个正常的融入同龄人的机会
“其实无需如此,等他们长大了,我们就能说到一起去了。”
“这话才是大错特错了,你看我和你大师父,与此地的村民能说到一起去吗”
“这”
在村子里住了八年,他们俩确实是融入了这个村子,可这种融入并非是成为了上山村农人的一员,而是有点敬而远之的意思这里的敬而远之请当作褒义。农人们把他们当做两个隐居的能人,信任他们,依赖他们,尊敬他们,遇到事了也会站出来保护他们,可这并非是平等交往。
曲英然思索片刻道“这样不好吗”
顾辞久“那这样跟你过去有什么不同吗”
好像是没什么不同,他这是在不知不觉间,又走回了老路。
段少泊“趁着还有一个朝天辫,赶紧给自己找一些普通人的朋友吧,少年时的朋友是最真实的了。”
“他叫孙大黑,不叫朝天辫。”
“嗷”黑曜抬起头来,以为在叫自己。琥珀翻了个白眼,给自己蠢哥哥一爪子。
顾辞久“哦,原来是叫朝天辫啊,知道了。”
“”
若农忙的时候顾辞久和段少泊提出来这件事,即便两人的声望高,但也是没多少人愿意响应,可现在农闲,熊孩子们更闲这些年上山村越发富裕,孩子也越发多,一大群一大群的姑娘小子跑来跑去的就跟一群一群的苍蝇似的,嗡啊嗡的别提多烦人啊。可说是时机正好。
不过就算是农闲,来的也只有大多数男孩和零星的两个女孩子,因为也有不是熊孩子的。大人农忙的时候忙,农闲了也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若是孩子多的人家,那就是大孩子照顾小孩子,七八岁的孩子,女孩踩着板凳在灶台上做饭,男孩从山上背回来比自己还要高的柴火。他们,既不会跟其他孩子玩耍,也不会来这里上课。
上课的地方就是上山村的晒谷场,没有桌椅,就孩子们一人从家里拿来一个小板凳,这不是坐的,他们就坐在地上,板凳是当桌子用的。
顾辞久帮段少泊支了个黑板,就乐颠颠的坐在边上的板凳上看他了至于为什么是段少泊教书被压着的时候,那当然是什么话他都答应了。这就是个大坏蛋
除了顾辞久之外,许多村人也都围在周围,笑呵呵的看着自家的娃。其中有许多人家,已经送了孩子出去读书了,但是这年代独生子女是绝对的少数,送出去一个第二个第三个那就就别想了,女娃就更别想了,送他们来让顾家的教一教,能认上两个字,也算是弥补了这些家长的愧疚了。
“好了,大家都安静一下。”段少泊敲了敲小黑板。
熊孩子们对于他还是挺敬畏的,尤其后头让爹妈看着,刚才还打闹的,至少表面上是闭了嘴盯着段少泊看了。
“好,那今日起,你们就是我的学生了,我先问一下,你们长大了想做什么”
“想作大英雄”“做大官”“当有钱人”“跟我爹种地种好多地”“娶个漂亮媳妇生大胖小子”“躺在炕上让人喂吃喂喝”
那娶媳妇生大胖小子的已经让众人哄笑不已了,喂吃喂喝的顿时让笑声更大了,他爹妈在村人中面红如血,看来这小子回去八成是要吃一顿混合双打。
“嗯,虽然说得不大一样,但总归大家今后想的也就是有权、有财、有地。对,娶媳妇生孩子,躺炕上至少也得有钱,要不然谁喂你”
“我生个孩子他能不喂我”这躺吃的小子还挺冲,直接大声嚷嚷。
村人不笑了,但眼神变得比较复杂。他们上山村除了六婶儿和崔瘸子这两家,其实也还有些其他的祸害,就是剩下的只是个别并非是一家子都是祸害,或者这个祸害就祸害他们自己的家人。
这其中就有躺吃小子的奶奶,赵奶奶。这赵奶奶年轻的时候也挺好的,可自从她老伴去了,脾气就变了,她对外人倒也没什么,就是坑自己家人,要吃、要喝、要穿戴。一个老太太穿着红袄,戴着银簪子,涂脂抹粉,且还给养得白白胖胖。他们家赚多少,她就给败掉多少。
也有人劝她,可她说“我不定什么时候就跟着我老头子去了,这一辈子我都为了儿女劳苦,还不让我临死之前享享福”
她这临死之前都临死了二十多年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是勤快人,都让她连累得吃糠咽菜。这躺吃小子比冲天辫还大两岁了,可也干瘦得吓人。
“你让这孩子喂你之前,得把他养到能喂你吧如果你是随随便便养的,家里也没有积蓄,那等他能喂你的时候,又能喂些什么”
“不管喂什么,反而到时候我不用干活,就能吃饱。”
“这个啊”段少泊从黑板前头走下来,躺吃小子看他越走越近,顿时有些畏惧,扭头就去找他爹他妈。可他爹妈的脸色更可怕家丑不能外扬,就算这事村里人都知道了,但也没这么大张旗鼓的嚷嚷过。而且旁的村人脸色也不好看,因为躺吃小子的话,让其余孩子神色间也有些异动,这是要把自家的娃儿教坏了啊。
躺吃小子吓得扭过身来“段叔,我错”
有什么东西被扔进了嘴里,他吓得要命,想着自己莫不是要被毒死吧可刚要吐他就重新闭紧了嘴巴。
“好吃吗”段少泊扔进他嘴巴里的是一块松子糖,顾辞久给他做的零嘴儿。
“嗯”躺吃小子赶忙点头,其他家的小子逢年过节都能有一块半块的饴糖甜甜嘴,他依旧很久没有尝过甜味了。
“你若想等孩子长大了懒在床上,那他们长大之前,你是别想吃到甜嘴的了。他们长大后,你也不一定能吃到甜嘴的。可你若是能安下心来跟着我学,那无论日后躺不躺在床上,都能吃到甜嘴的。”
躺吃小子舔了舔嘴唇“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