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1 / 2)

时气近了清明, 雨水便多了起来。

晨起时尚且清朗的天气, 及至二人出门时,竟已蒙上了一层阴云, 且还零星的滴起了雨点。

今日是上坟,王府里平素那些被圈狠了的丫鬟们,各个都巴望着跟王妃出来逛逛,早几日便开始打点王妃身边那几个得脸的嬷嬷姐姐。

然而梁嬷嬷是老嬷嬷了, 性子老成,自然不会贪这等小便宜。

杏染毛躁, 但经了之前柳莺的事, 倒沉闷踏实了许多,轻易不肯再兜揽什么,生恐娘娘嫌厌了她。

至于菊英与红缨, 都是沉稳内敛的性情,更不擅自理会此事。

故而,陈婉兮今日依旧是带了平素跟着自己的几个侍从出门。

豆宝因年岁尚小, 不能到坟地去,便留在了府中。除却乳母章氏外, 陈婉兮倒嘱托了琴娘帮忙照看。

及至出门,陈婉兮乘车,而于成钧照旧骑马。吩咐了启程,车马队伍便缓缓行去。

陈婉兮坐在车中,随着车轮碌碌,身子也不由轻轻晃着。

心境, 却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从前,每年到了这日,她便要愤懑恨怨,便要想起母亲生前的不平不公,想起那个冷漠薄情的男人,那个恬不知耻占据了母亲位置的妇人。

然而今日,她心中却并无这些杂乱的思绪,唯有宁静和缓,只是去为母亲上坟罢了。

一旁陪着的杏染,看了看窗外,说道“娘娘,外头下着雨,王爷还骑着马,竟也不怕着凉。”

陈婉兮自窗子望了出去,却见于成钧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着一袭淡青色常服,精壮的身躯这般看着更如山岳铁塔一般。他已戴了斗笠,但飘忽的雨丝依旧打湿了他的发,显得尤为乌黑润泽。

她不由一笑,轻轻舒了口气,嫩葱也似的手拂了一下帘子,又放了下来。

她已有了自己的家,丈夫相陪,一道去为母亲上坟。

扫墓宜早,肃亲王府的车马启程时,天色才亮,城门初开。

路上行人不多,出了城,马匹便放开了步子,疾奔而去。

窗外景色急急逝去,陈婉兮倒也不及细看。

程初慧是弋阳侯府的正室夫人,过世之后,自也葬入了陈家祖坟。

肃亲王府的车马自官道上走了半个时辰,便往东一折,进了一处坟地圈子。

陈家也是名门望族,这坟地风水自然讲究,背靠青山前有河流,河畔更栽有数十株柳树。暮春时节,杨柳青青,随风摇曳,便如翠衣碧钗的美人,立在河岸。

肃亲王府的车马在外停了,杏染与红缨搀扶陈婉兮下了车。

于成钧亦下了马,把缰绳丢给了玉宝,走来同妻子并肩而立。

他放眼眺望,看着远方的青山隐隐,东流河水迢迢,不由舒展了一下筋骨,长舒了口气,向陈婉兮笑道“你母家的祖坟,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陈婉兮浅浅一笑,淡淡说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然而前三则,妾身都不大信。倒是这后两则,才是修身立本之道。”

于成钧握了握她的手,朗声道“走吧,替岳母大人扫墓去”

陈婉兮抿唇微笑,随着于成钧步入其中。

经过一处处坟茔,二人终在一座坟前停下。

那坟修的倒是规整,碑文上刻“燕诰封弋阳侯三品程氏夫人”等字,坟前有香花供果,但已有了迹象。坟间,更是杂草丛生。

陈婉兮视若无睹,吩咐杏染把带来的供物并线香纸钱等取出,就要收拾。

于成钧四下张望了一番,说道“岳母的坟茔,怎会荒至如此”

陈婉兮笑了一声,淡淡道“任凭这身后事如何风光,但人已是不在了。有她在,谁还敢记得这位前夫人即便是记挂着主人的恩惠,想要尽些心力的,这么多年来也被她找缘故,发落干净了。妾身虽有心,但未出阁时自要顺从长辈。既出阁之后,便是外姓人了。”说着,她面色暗淡,似是自言自语道“如今,我是肃亲王妃又如何到底是不能庇护自己的娘亲了。”

于成钧听她话音伤感,便捏了捏她的肩膀,沉声道“别想了,往后你都有我呢。”

陈婉兮回神,朝他微笑。

梁嬷嬷两只眼睛通红,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一言不发。她不顾地下湿泥,双膝跪地,两手忙碌着收拾。

她是程初慧的旧仆,老主人待她恩厚,她也是感念不已。

然而目下,她是肃亲王府的家仆,这弋阳侯府的祖坟,是不好轻易便来的。每年,也只能这个时候,随着王妃过来祭拜罢了。

于成钧果然如之前所说,取了铲锹,亲自动手,铲除了坟间荒草,又把坟基不稳之处修整了一番。

陈婉兮则同梁嬷嬷一道,更换了祭品,点了三支线香,焚烧纸钱,叩首祭拜。

陈婉兮拜罢,方是于成钧。

于成钧倒不避忌,一掀衣摆,就在坟前跪了,长身拜倒。

他心中默默祝祷当年,您将婉儿托付给我。如今,我已将她娶作妻子。我必用尽一生,呵护疼爱她。您在九泉之下,便安心吧。

这般正经念了一会儿,他想了想,又在心底念道然而您九泉之下有灵,也替女婿劝劝婉儿,她的脾气实在太倔强了。等将来我们好了,再为您多生几个外孙子外孙女,一齐热热闹闹的来看您。

陈婉兮立在他身后,当然是不知道这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他宽厚的背脊,心中莫名的温暖踏实。

肃亲王府中人祭拜了一番之后,陈婉兮便吩咐下人收拾余下的灰烬等物。

这等杂事,已无需王爷王妃动手,于成钧便拉着陈婉兮在河畔信步赏景。

于成钧指着眼前几座山峰,将里面有何等景致、哪些有趣之处一一讲给陈婉兮听,说到兴起时,又指画着眼前的河流道“前儿爷吩咐厨房炖的鱼汤,鲜吧其实就咱们眼前这条河里,有一种鱼,滋味儿更是绝佳。这鱼,诨名叫黄辣丁。别瞧那鱼样子粗蠢,又不是鲈鳜之流的名物,就是这寻常渔船里的吃食,可风味却绝不在其等之下。世人只知追捧名物,将世间物事皆以贵贱区分,反倒狭隘了眼界,白白错失许多好物。”

一气儿说完,他出了口气,又笑道“婉儿,爷适才已打发了两个小厮去那边的渔船上问问。若有鱼获,就尽数买来。回去让老刘烧了,给你尝尝鲜。”

陈婉兮睨了他一眼,忽而笑了,望着不远处河上飘着的渔船,说道“妾身,还从未见过如王爷这般小心眼的男人。”

于成钧眉一挑,问道“怎么说”

陈婉兮笑道“前儿把谭家二爷送来的两尾鱼炖了,昨儿又吩咐玉宝额外买了更好的名种补来。这还不够,今儿又跟妾身说还有更好吃的。王爷,这是打算处处都要压谭二爷一头么”

于成钧不想这点小心思被她戳破,正欲开口,陈婉兮却已先抢着说道“王爷先别反驳妾身,且先扪心自问,到底是还是不是”

于成钧被她问的张口结舌,本想嘴硬不认,但看着王妃那明亮的眼眸,假话到了喉咙里便又咽了下去。

他抱着双臂,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是又怎样爷就是看那厮不顺眼送什么不好,送两条鱼过来。还在人家内宅里,游来游去想起来,爷就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