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郡本就少种麦,加上伯平几人所在的里聚相对偏远,往来商贩不多,许多新鲜的吃食都没传去。别说包子,连发面饼他们都很少见到。
说话间,伙夫已经走出灶房,抬出散发热气的蒸笼,并排放好两只木桶,倒出新熬好的粟粥。
让伯平等人吃惊的是,取出葵菹之后,伙夫没有停手,又捧出一只木盆,盆里尽是对半切开的咸蛋。蛋白滑嫩,蛋黄流油,别说更卒和健仆,连小吏都双眼发直。
一切准备就绪,伙夫抄起木锤,敲在悬于门前的铜锣上。
众人不约而同,迅速取来大碗,排队等候领取饭食。
伙夫脖子上挂着布巾,手里抓着一臂长的木勺,一勺就能填满大半个陶碗。再添半勺,就让更卒往前走,由另一名伙夫往碗里加葵菹,再放半个咸蛋。
至于包子,众人自取即可。
伯平几人顾不得烫,单手捧着粥碗,手里抓着一个包子,嘴里再咬着一个,先后走到屋檐下,蹲在一起,大口吃起来。
包子表皮暄软,肉馅里裹着葱粒。大口咬下去,滚烫的肉汁溅到嘴里,烫得几人直吸气,还是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转眼将两个包子吃完。
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端起木碗,沿碗边喝一口粟粥,配上葵菹,身上很快冒出一层热汗,却是无比的熨帖。
用筷子夹起咸蛋,几人都舍不得大口吃,咬下一小口,配上粟粥,粥碗见底,蛋黄还剩下一大半。
“愣着作甚,没吃饱就再去领。”小吏又领了两个包子,一碗粥。不过咸蛋数量有限,粥里只加了葵菹。
伯平几人呼地站起身,争先恐后冲向蒸笼。
小吏脸上带着笑,想起自己初次吃到赵县尉安排的饭食,表现也未必强到哪里,甚至生出念头,要是能成为县尉的属吏那该有多好。
可惜自己识字不多,能力也一般。若是当初下苦功,成为文吏……想到这里,小吏狠狠咬一口包子,思及已经拨为县尉属吏的两个老文吏,简直是非同一般地羡慕。
饭食吃到一半,营地外来人,又有十名更卒抵达,因时间太晚,昨夜留在城内,今日由文吏送来军营。
小吏仰头喝尽粟粥,抹干净嘴,上前行礼道:“赵县尉不在,无法验明正身。”
“县尉在官寺。”文吏将圈好的木牍递给小吏,上面有赵嘉的官印,“这十人县尉已经见过,安排下来即可。”
说到这里,文吏抽抽鼻子,看向小吏身后,问道:“今日吃包子?”
“正是。”小吏先在衣服上擦擦手,才郑重接过木牍,仔细核对之后,确认是赵嘉落印无误,才将几人送往营房。并非他信不过对方,这是必经的程序。
文吏没有离开,而是一溜烟来到灶房前,领了一碗粟粥,外加两个包子,也不顾忌什么形象,和更卒一起蹲在屋檐下吃起来。
十人放下行李,又被小吏带出营房。
得知他们还没用饭,小吏让伙夫再蒸些包子,包子不够就蒸饼,今日要挖地窖,这些壮劳力刚好用得上。
新来的更卒抓着包子,吃得满嘴流油。观他们的穿着打扮,家境和伯平几人不差多少,有的甚至还不及。
小吏见文吏没走,而是和众人一起吃起早饭,知晓他今日会留在营中,当即上前搭话,询问赵嘉何时能来军营。
“估计要到午后。县尉令我选定挖窖地点,着人尽快动工。”文吏咬一口包子,喝一口粥,咽下去后,才对小吏说道。
“是县内出事了?”小吏职位不高,却有多年经验,直觉很是敏锐。加上跟在赵嘉身边数日,了解他的性格行事,当下就猜出几分缘由。
“县内抓到两个掠卖女子的恶徒,经查,被他们祸害的好女不下十人。其身后必有同伙,勾结的商队也得抓住。县丞调出簿册,清查两人出身的里聚,县尉正调拨人手,欲-要亲自前往拿人。”
“掠卖人口?”小吏当即面现怒色,咬牙道,“县中还藏着这等恶人?”
边郡本就地广人稀,隔三差五又要和匈奴对砍,人口增长的速度慢到一定程度。战争频繁的年份,更是只见减少不见增多。
对于掠卖人口的恶徒和奸商,官寺上下都是深恶痛绝。抓到之后,活活打死都不稀奇。即使是侥幸活下来,这些人也不会有好下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被押去做城旦,最脏最累的活都归他们。
监管的官吏不提,一同受罚的刑徒中,只要还没有泯灭人性,对他们一样是厌恶至极。
先前有掠买女子孩童的恶人被送去狱中,服刑不到半月,人就被活活殴死。抬出来时,身上骨头大多折断,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
无需审讯,三名刑徒主动担责。反正他们都犯下重罪,到死都要做城旦,不在乎再多一项罪名。事情报上去,正如三人预料,不过是刑期加长。对已经是无期徒刑的他们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
而就在当日,县丞做主,给几人送去半扇烤制的肥羊。此事在官寺中不是秘密,文吏和小吏自然也十分清楚。
“多半是趁游徼亭长空缺,恶徒才敢如此大胆。”文吏吃完包子,将粟粥饮尽,单手拍拍小吏的肩膀,“放心,县丞和县尉亲理此事,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就在文吏和小吏说话时,沙陵县丞已经翻阅簿册,查明无赖及其同伙出身的里聚。
原来,他们现居的村寨并非其出生地,两人是在五年前搬来。而他们出身之地,靠近一处榆林,方圆百里竟无有一座村寨。
边郡地广人稀不假,但为了防备野兽,边民多会尽量聚集到一处。至少两三个村寨里聚相邻,彼此互为照应。像这样孤零零悬在外,实在有些违背常理。
县丞对着簿册皱眉,显然是觉得事情不对。
赵嘉沉吟片刻,心头咯噔一声,这样的村寨里聚同阳寿卫何等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