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道:“不打紧,仔细冻着你的手。”
黛玉倚在车上,透过车窗望见江上一片白茫茫,不远处一条细舟上两个小黑点正颤颤地动着。
她同紫鹃道:“紫鹃,快支起个炉子,爹爹同宝玉他们回来定然手冷脚寒的,喝口热茶也是好的。”
紫鹃领命而去,从后头带的物件里翻出一青花白底的茶壶并一红泥小火炉,又命下人去不远处拾掇一点柴火来,点燃生火。
黛玉又道:“就用今早取得梅花雪煮茶吧。”
紫鹃笑道:“还是姑娘您心细,竟还记得带着它。”说着,便打开那浅瓯,只见早上的新雪俱化成了清水,其间透露着一股梅花的清香。
待热水翻滚,茶叶入杯根根舒展,茶汤呈黄绿色,林如海同宝玉也上了岸。由丫鬟服侍脱去被雪水打湿的外衣,二人于暖和的车厢内慢饮一口普洱茶,不由得喟然长叹,感慨好滋味。
见天色渐晚,车夫便赶车回山斋。晚上暖阁用饭时,厨房的役夫抬来了火锅架子,三人围坐着涮羊羔肉吃,席间黛玉饮了几杯用合欢花浸的温酒,有些微醺。
又见林如海同宝玉俱好好地在自己身边,她不由心道:天欲雪,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神仙日子也莫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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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庄子上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却是徐府的下人,一见林如海便跪下抱着他的脚哭道:“林老爷,我们家老太爷……昨晚殁了!”
林如海一惊,忙扯着那人问道:“你说什么!”
那男仆边擦着眼泪边嚎啕道:“昨夜子时,我们家老太爷殁了,老爷叫我速来通知您。”
原来是当年曾点林如海为县试的案首、有座师之名的徐老太爷去世了,徐知州念着同林家的情分,速打发了仆人上山来报。
林如海听了不觉怔怔落泪道:“……老师他。”当下他便令周管家火速收拾物件,准备同女儿、侄子下山回府。
待林如海同宝玉到徐家时已是下午,只见三丈长的丧幡系在徐府的匾额上,左右各垂着一白布条。门口有仆人候着,一个个俱腰间、头顶扎了白布条,红着眼、面容哀愁。
见林如海到了,其中一个管事的忙迎上来,哽咽地道:“林老爷……”
林如海同宝玉跟在其身后进了徐府,只见偌大的中庭俱摆满了纸花同绣了“徐门老太爷之丧”的白幡,屋檐下的钩子上挂着贴了“奠”字的白纸灯笼。
中庭一侧搭了祭台,一身着蓝白道袍戴黑毡帽的道人正坐在上首念着经文,另有八名道人围坐着供桌不住地敲击着木鱼、锣鼓,桌上俱是香烛、果品等祭祀物。
徐知州拄着哭丧棒,头上系着麻绳,见林如海来了,走上前还不曾说话,眼泪便淌了下来,他道:“……如海兄。”
林如海扶着徐知州略显佝偻的身体,沉痛劝道:“节哀。”
徐知州颤颤巍巍地领林如海进了灵堂,只见几个穿袈裟的和尚□□着经文,两侧伶人腰系白布条、奏哀乐,一众丫鬟婆子俱穿着丧服垂头敛目地站在两侧。
林如海抬头见正中央祭台上,一书“徐参议之柩”明旌覆盖在木质的牌位上,又忆及昔日老师点他做案首、谆谆教导盼他成国家栋梁之才的情形,不由得从悲中来,未张口泪先流。
“如海啊……你有经天纬地之才,盼你匡世济民……”
林如海跪在徐老太爷的灵柩前,垂泪道:“昔日老师之言,如海至今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却。”
徐知州听了也不由得恸哭,其夫人徐氏并三女一子按长幼序俱跪在一旁烧纸流泪,一时间灵堂内只闻见众人隐忍的啜泣。
出殡那日,丧祝高举功布同柩车行在最前端,仆从举着荆条扎成面目凶恶的“方相”驱鬼开道,林如海同宝玉亦骑马跟在送丧的队伍后面。
林如海双目通红,想他今生参加了无数次丧礼,先是祖父母,而后是双亲,再后来是挚爱的妻子,如今治业之师徐老太爷也殁了。
林如海想到此处,顿觉十分悲哀,身子不由得摇晃了一下,跟在他身后的宝玉瞧见了,忙策马赶上来道:“林姑父不要紧吧!”
林如海无力地摆摆手,叹了一口气道:“无事……只是我这心里头,着实难受啊。”
待送徐老太爷的棺木入了土,林如海回家消沉了几日,身子也迅速消瘦下来,直叫黛玉看了心急,却无能为力。
后来又听徐知州递了丁忧的折子,辞了扬州知府的官位,携亲眷回乡下结庐守孝去了。临走时,徐知州同林如海又见了一面,两人俱是面色苍白,目露疲惫。
徐知州叹了一口气道:“如海兄,愚弟即将启程返乡,临走时却还有几句父亲临终时的话要告诉您。”
他道:“父亲那日把我叫到床边,强撑着病骨同我说,待他去后,速速递了丁忧的折子,莫要留恋官位,如此,可保家小平安。”
“父亲还道,如今端怀二脉虽倒,可阁老刘砀恐又成心腹大患。若皇上一定要用您,还望您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林如海听了十分感动,想起徐老太爷临终前仍惦念着自己的学生,他不由泣道:“学生定谨记老师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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