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澈在屋子里收拾了一小块能坐的地方。江雨浓窝在他怀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别人说起自己的过往。
她指着窗户前那张破旧桌子,缓声说:“现在回忆我的童年,漫长的时光里,我几乎都坐在那个桌前,竖起耳朵听外面的一切声音,尤其留意跟我有关的话题,或者谁到了我的门口。”
“年少时坐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留意,”江雨浓说,“我害怕所有的人,虽然在这个屋子里的,都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因为一旦有人靠近这里,或者提到我的名字,我不是要挨打,就是要挨骂。”
“所有的声音,都会吓到我......”
“这里没有床,我睡在那个地方,”江雨浓指了指墙边,“从有老鼠声睡不着,从害怕老鼠,到后来大半夜醒来发现有东西在身上,睁开眼察觉是老鼠后,我能淡定地跟它四目对视2秒,然后轻轻把它拿开。
沉澈听着,他没有打断江雨浓,任由她没头没尾,毫无逻辑地说着。
他知道,只要江雨浓愿意说出来,把那些压抑心底太久太久的污浊愿意吐出来,她才会是全新的她。
“养儿防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因为这种执念,他们曾经打掉过6个孩子,只因为那6个孩子都是女生......”
“后来千求万求,用尽各种方法怀了我,"江雨浓又往沉澈怀里缩了缩,她抱着沉澈的腰,“我觉得是老天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因为不论算几次卦,不论找谁把脉,得到的结论都是男孩,所以他们才生下了我。”
“但在看到我是女孩儿后,他们崩溃了。于是往后的日子里,只要我稍有错误,就会挨打挨骂,每天都在被抛弃的边缘。甚至??”
江雨浓紧了紧握着沉澈胳膊的手,顿了两秒才说,“甚至李建山,都曾对我有过不该有的想法。他那恶心的东西没有留在我身上,却留在了记忆里。”
“那个味道,那令人作呕的味道,我曾以为一辈子忘不掉的味道......”江雨浓抿唇,没再往后说,“幸好有你沉澈,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能遇到你……………"
沉澈皱紧眉,低头亲吻了一下江雨浓的头发。
抱着江雨浓的双手一下下抚摸着她,尽力给她安慰。
“我并不害怕他们,可如果被抛弃,那么小的我没有能力活下去。”
“小时候,我无数次看着窗外的月亮对自己说:江雨浓,现在就是你最难的时候,等上了大学,等远离这里,等到你成年,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跟你保证......”
“我弟弟叫李子豪,跟李建山姓,寓意是他李家的儿子,李家因他自豪。而原本给我起的名字,叫江梦楠,我跟江淑娴姓。”
“是奶奶偷偷给我改了名字,她说我出生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所以取名“雨浓''。”
“等到户口出来,李建山和江淑娴发现名字变了,只以为是工作人员记错录入了,完全不关心。
“他们看不到我的优秀,看不到我身上的闪光点。他们只能看到我腿间少的那点东西,只能看到我的性别......”
沉澈听到这里,原本就疼的心更加酸楚,像是被无数绣花针一下下戳着一样。
这一刻沉澈才后知后觉,年少时他曾对江雨浓说的那些所谓的、自以为的大道理有多可恶。
她自己舔舐伤疤愈合,他像极了施暴者的同伙。
“沉澈,我不脆弱。可内心最深处的我,其实是有自卑的一面的。”
“因为我的父母仅仅因为我的性别就否认了我,对我做那么多不公平,甚至十分伤害我的行为,那我到底是有多糟糕?”
“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爱,是要分性别的。”
“你应该知道了吧,李子豪被抓了,强奸杀人。而江淑娴和李建山车祸死了。”
“他们是接到警察通知,在去的路上出车祸的,”江雨浓扬扬眉,“当时,急坏了吧,毕竟那么爱他。”
说完,江雨浓冷笑一声,“呵,活该………………”
她盯着窗外,突然静了。
但没静多久,又开了口,“沉澈,我跟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们去死,没想到,真的说中了......”
沉澈抱紧她,用力抱紧她,柔声安慰说:“跟你没关系的江雨浓,知道吗?”
江雨浓没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沉澈,高中的时候,我不是故意要跟你分手的。”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就哽咽了。
她可以毫无感觉地诉说自己的童年,诉说那些不公平的待遇。
但是她做不到用同样的情绪,诉说两人的分开。
沉澈听出了她的哽咽,扶着她的肩膀低头看她,轻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泪,“江雨浓,不重要的,没关系。”
“重要,”江雨浓摇摇头,她抬眼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通红,鼻尖也染着粉,“很重要的沉澈,我对你说了太多太多不好的话了,我还打了你………………”
“但那些都是假的沉澈,我没有不喜欢你,也没有拿你做实验品。”
“我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学的,哪怕你出国了,我也会争取交换生的名额去找你的。”
“但那天江淑娴知道了,所有同学都知道了我和你的事,我不想你受影响沉澈。”
沉澈重新把江雨浓抱回怀里,他眼底也忍不住溢满泪水。
他一下下护着江雨浓的头,声音温柔到不行,“没事的江雨浓,我从来没有当真过,真的。”
江雨浓一侧脸颊贴着沉澈的胸膛,她看着那张桌子,看着窗外的蓝天,轻声说:“沉澈,18岁生日那天,奶奶去世了,所以我才跟你说了那样的话。”
“年少时的我,经历了两个很重要的人的离开,所以在感情上,我从来都不固执,能接受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以各种方式离开,”江雨浓说,“我浑身刺,却为了生存,又在刺上放了颗棉花糖。”
“我面对所有人的时候都是假的,唯独对你是真的。
“所以那时候我能想到的,就是把你推开,永远不要沾染那些。”
“但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没有想过那样极端的分离,你要如何消化......”
“对不起沉澈,对不起......”
“我真的没有想过,你会爱我那么多年......真的......”
“我,从来都不敢想......”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情绪,说到这里,江雨浓又控制不住了。
她闭眼,把头埋进沉澈怀中,像是在呢喃,“因为我真的觉得,我的亲生父母都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又怎么会呢………………”
沉澈的心碎了。
他抱着江雨浓,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江雨浓,他们就是不爱你。他们如果爱你,不会这样对你。”
“所以江雨浓,你不需要愧疚,知道吗?”沉澈低头,靠近江雨浓,“你从来都不欠他们什么。”
江雨浓没再说话,她只是埋在沉澈怀里,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互相依偎拥抱了许久,江雨浓才从沉澈怀里出来。
沉澈弯下身子,与她平视,指尖擦去她脸上挂着的泪痕。
“江雨浓,谢谢你坚持了下来,谢谢你没有放弃。谢谢你赌上所有,来了八中,”他说,“18岁那天跟你说过的话,现在再跟你说一次。”
他捧着她的脸,像是捧着一件举世珍宝。
“你的出生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幸运,我很庆幸你出生了。”
江雨浓望着他,突然笑了。
她问:“你不会觉得我很冷血吗?”
“怎么会?”沉澈说,“相反,我觉得你很善良。
“善良?”
沉澈点头,“嗯。”
江雨浓歪头看他,问:“我怎么会善良,我满身厉刺。”
“但你为了不伤害别人,每根刺上都插了棉花糖啊,怎么能不算是善良呢?”
“我那是为了保护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