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去寻她吧。”(2 / 2)

而玉寒衣同样从娘胎里就带了这毒。

这一次,九霄阁阁主为了自家女儿,最终还是求到了老对头原道均身上。万幸,玉寒衣身上的毒比寒夫人当年弱上许多,有原道均在,起码能得一时压制。

然而有一日,玉秋却忽然不送玉寒衣来了。

他说,他发现了新的法子。

玉寒衣的身体日复一日的好了起来,玉覃秋甚至曾在醉后口出狂言,轻蔑的看了眼轮椅上的央修竹,问他“想不想治这双腿”。

盛凝玉看得分明,央师弟的眼神在那一瞬,变得极其明亮。

她觉得奇怪极了。

不论是玉寒衣还是央修竹??一个是娘胎里带的毒,一个是身负天道诅咒的怨魂所诞之子,这可都是轻易不得全的毛病,除非当真是机缘天尽,不然又如何能轻易治得好?

当时年少,时光过得潦草,弄不明白的事情,就一定要刨根究底。

仗着自己一身天赋,盛凝玉记得自己恰好遇到了一个人也在探索此事,于是她就与那人结伴,最后搜寻的答案,竟是无比令人震惊。

合欢宗之毒“莫相催”,只掌握在合欢宗内门高阶长老手中,而此毒唯一的解法,就是以血脉相连之人用血肉相替。

玉覃秋合欢宗的情浓花为陷阱,诱骗了好几个女修诞下胎儿,以此与玉寒衣交换血肉。

然而胎儿太小,加之玉覃秋也没法做得太明显,所以只能制成了丹丸大小,令玉寒衣服下,这才没能完全替换掉玉寒衣体内的“莫相催”。

那年的盛凝玉年少气盛,从不妥协,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就连生长在合欢城的风清郦,都差点被烧死在高楼之上。

盛凝玉点破了一切。

但同时,她毁了玉寒衣和她父亲的关系。

玉寒衣虽看着温温柔柔,但内里自有一股孤绝刚强。她不愿以负他人之法为自己解毒,和玉阁主的关系变,被玉覃秋圈在了九霄阁中养病,大师兄宴如朝叛出剑阁,入了鬼沧楼,归海剑尊公开宣称,此后剑阁“再无大师兄”。

与此同时,盛凝玉也毁灭了央修竹重新站起的希望。

她那时是怎么和央修竹说的来着?

盛凝玉有些记不清了,但她只记得,那时央修竹看着无波无澜,每日练剑修炼之时仍是慢吞吞的模样,实则心境不稳,境界一跌再跌,被其余弟子发现后,很是嘲笑了一番。

那少年坐在轮椅之上,车轮滚过,停在了梨花树下。

风声雨落,地上梨花被车轮碾过,一片狼藉。

做事慢吞吞的少年,流泪却流得很急。

一连串的泪水混合在雨中,分不清那个落得更快。

央修竹没有撑起灵力,身上的衣衫被雨水打湿,梨花花瓣粘在上面,像极了将死之人即将覆上的霜。

盛凝玉有些奇怪,上前问询掰扯许久,才明白对方竟然是担心自己被逐出门外。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盛凝玉不理解。

如果宁归海真能干出这事儿,不说其他人,她盛凝玉就第一个要去找他理论。

自己收的徒弟不好好养着,平日里徒弟对他敬重有加,她觉得资质不行了就放逐山下?

天底下哪里有这个道理!

但盛凝玉也知道,这话不能和央修竹说。

她说了什么呢?

哦,她似乎是顺着他的话??

“你可是我唯一的师弟,谁能取代你的位置?”

盛凝玉从星河囊中拿出了一把轮椅,自己坐在了上面,又从中抽出了一把漂亮的流光明雪伞,每个伞角上都坠下了几个漂亮的冰晶琉璃,撑起时,好似有雪中月光落下。

她将伞塞入了央修竹手中,令他举着,撑在了自己和他的头顶,无比享受的向后一靠。

“除了你,谁还能这样帮我撑伞?"

没了央修竹,谁还能和她一起玩轮椅竞速大比?

这么一想,盛凝玉语气愈发坚定道:“央师弟,你放心,就算以后你真的被逐出门外了,只要你还愿意认我,师姐我呀,也一定罩着你!”

在归海剑尊去后,她还答应过央修竹,穷此一生,一定找到能让他双腿恢复之法,再度给了央修竹希望。

山海奔赴,却是故人无信。

盛凝玉嗤笑一声。

她明知道央修竹多想站起来,也明知道央修竹多喜欢练剑。

骗子。

她骗了央修竹。

而现在,没了她,对方成了剑阁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过得很好。

所以她应该慢些出现。

越慢越好。

众多学子打打闹闹,然而明里暗里的目光,却始终都缭绕在一人身上。

谢千镜含笑而立,身姿未动,然而周身萦绕着的肃杀之气,让人丝毫不敢看轻他。

“央长老寻我何事?”

央修竹收回了望向远方的目光:“阁下可是近日来名声鹊起的那位魔族尊者?”

谢干镜轻笑一声:“当不得央长老此言。”

央修竹从不是个喜欢多话的性格,他想了想,竟然直接问道:“她是我师姐么?”

夕阳之上,落满云霞。

谢干镜不咸不淡道:“谁?”

央修竹:“你的道侣。”

大概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转世,也算。”

央修竹从不信转世之说,那实在愚昧又迂腐,不过是俗世之人骗人骗己的寄托。

但此刻。

他是天底下最愚昧迂腐的人。

央修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明知希望甚小,却还是说了这些疯话。

大概是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他想。

在外,他是世人眼中的心性不可移的剑阁长老,在内,他是剑阁弟子仰望的央长老。

在明堂清亮之处,他是如今修仙界不敢惹的剑阁中流砥柱,在三教九流之所,他是人人叹惋、不良于行的瘸子。

稳重、平静,面不改色的压抑着自己。

没有那轮明月在。

他不做“央修竹”已太久了。

央修竹本以为魔尊根本不会理他这些不着调的疯话,说不准还会嫌他碍事直接动手。谁料,也不知是哪个词取悦了面前这位魔尊,只见原先还满身冷冷杀气的人,忽得柔和了下来。

他温声道:“哪怕是鬼楼,也说人死不能不复生,央长老。

垂柳之下,身形隐匿之人眼神有一瞬的空茫。

高台风骨立,石中剑修竹。

世人皆知,剑阁长老央修竹心如磐石,固守几道,从不动摇。

“......但他们是错的。”

谢干镜淡淡道:“众生如此,迷途其中。但以央长老的心性,不该看不穿才是。”

央修竹没望着远处众弟子欢聚的热闹的场景,对着身旁静默而立的魔尊开口道:“其实我的道心没那么坚定。”

他看着那一点一点落下的晚霞,眼神平静的开口:“我也没有,很喜欢剑。”

谢干镜漫不经心道:“那央长老为何持剑?”

为何?

大抵是因为那年风云变幻,诸事诡谲,所有人都在为命运的捉弄而奔赴在滚滚尘埃中,曾经的欢笑如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那些年里,许多人,许多事,相见即别离,恨也太匆匆。

央修竹想,他的师姐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修,是世间最美的明月,她的眼中该看到很多人,她的心里该装着很多事。

剑阁很大,弟子很多。

但她看见了他。

“因为那时她持剑而立,看我时,与众生等同。”

……………与众生等同。

是啊。

她从来如此。

谢干镜无声的笑了。

缺失了半截的灵骨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赤红之色有一瞬闪过瞳孔,逐渐的蔓延,几乎将眼白尽数染成血色。

谢干镜想,他虽持有半根灵骨不肯入魔,但终究天性卑劣,是个阴暗到只能以他人之恶欲为生的魔。

他不愿告诉她曾经的一切,不愿帮她取回所有灵骨,不愿她再度被众人簇拥,因为他怕那时,她看他??

也与众生等同。

若当如此,不如尽早杀了她。

可偏偏,他又动不了手。

“转世之说,无稽之谈。”

谢干镜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他感受着心间撕裂般的疼痛,整个人好似又回到了那日不灭的烈火,他又被销魂钉锁在囚笼之中,四肢百骸都泛着急遽而猛烈的痛。

耳畔再无落花飞雪,尽数是心魔的嘲笑之音。

在这样的痛楚中,他突然轻轻的笑了。

“我曾听她说起过,以前的时候,最宠爱她的师弟师妹。”

这句话没头没尾,话题也变得突然,央修竹有些费解的思虑了一会儿,随后蓦地睁大了眼睛。

悬浮的轮椅在地上转了一圈,掀起一片落下的梨花花瓣。

然而站在那里的白衣人却已没有了踪影。

分明是如今天地间最可怖的魔,可央修竹却觉得,这位魔族的尊者更像是雪中仙人。

淡淡看向人间一眼,转瞬无踪迹。

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嗓音,茫茫然没有丝毫情绪,好似冰雪,但又似乎有些东西,从他的言语中倾泻而出。

“??去寻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