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
风清郦还真不知道。
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站在谢干镜身旁的那女修上前一步,挡下了他的目光。
“多谢风掌门抬爱,但弟子已入云望宫,怕是要辜负风掌门的好意了。”
她没有顺着谢干镜的话说,但举止之间,已尽显维护之意。
那白衣人先前还不退不让,此刻却安心的站在她身后,唇上甚至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风清郦瞧在眼中,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心头更是气血翻涌。
他完全无法忍受。
纵使他与盛凝玉最后,已是说尽恶言,闹到老死不相往来去的地步, 但风清郦还是无法接受,一个容貌近乎与盛凝玉完全一样的人,对他人做出如此亲信之态。
即便是当年的褚季野??哪怕是当年的他,又或是那凤族公主......所有人都从未得到盛凝玉如此明晃晃的偏爱。
明月就该高悬空中。
风清郦可以接受盛凝玉可以爱许多人,但不能接受她只爱一个人。
哪怕是一个和她有着相似容貌的修士,也不可以。
风清郦知道,这些年来,他对盛凝玉不加掩饰的恨意,已成了许多人的筹码。
倘若这也在幕后之人的算计之内,那么风清郦承认,他们成功了。
他会咬下这鱼饵,然而将布局之人拖入泥沼,与他一同沉沦其中。
风清郦蓦地从喉咙中溢出了一声笑,他定定的看着眼前人,道:“入了云望宫又如何?曾相约同行之人半路分离,上了灵契的道侣轻言反悔,这样的事天底下还少么?士为知己者死,良禽择木而栖,谁又规定,有一定要从一而终呢?”
这话说得实在微妙,在场已有不少弟子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和身旁友人彼此交换了目光。
不是他们说,但这位云望宫的王道友也太惨了吧!
就因为一张长得与剑尊相似的面容,先是被褚家家主在学宫门外拦下,成了他人口中的谈资,现在又遇上了风掌门。
若说剑尊与凤少君当年的故事还能一句造化弄人,恩怨两半,那么与风掌门,就完完全全是一场孽缘了。
在剑尊身陷弥天境的消息传出时,风掌门不仅面无悲色,反而与人笑谈,语气轻佻戏弄:“如此轻易就拜在魔种之下,我看这剑尊之名,倒有些名不副实。”
此言论一经传出,修仙界中议论纷纷,尘嚣而上。
可以说,最初对于明月剑尊的非议,正是从风清郦口中传出的。
盛凝玉倒不在乎这些。
她对着匆忙而来的原殊和微微摇摇头,又看向风清郦,心中忽然浮现出了师父宁归海与人闲谈之时的话。
那时说起学宫中的弟子,难免提到盛凝玉,而说起盛凝玉,就会提到她身边那个合欢宗的小弟子郦清风。
“合欢宗”三个字难免被人打趣,然而归海剑尊却笑着摇了摇头,轻描淡写的下了结论。
【他二人并非同道之人,一时罢了,难长久啊。】
这场对话不止是被谁传出,那时的盛凝玉听了,权当师父老眼昏花,翻了个白眼心想,哪以后你们就瞧好了,他们定然会是一对知心朋友,长长久久,到时候吓死你们。
如今再想起那时的心头之语,只剩下好笑了。
盛凝玉内心平静,甚至有几分看穿后的愉悦,连眼神中都带出了些许。
她并不会对风清郦生气,也不后悔自己当年对对方全然真心以付的好。
但现在,她不会了。
“风掌门说笑了。”盛凝玉嘴角微微勾起,面上的神情愈发平静而淡然,“春秋代序,日月更迭,世间万物斑斓变换良多。然山海不更,天地常在,总有愚人之心不辞冰雪,始终不改。”
风清郦看着她,挑起的桃花眼眯起,顿时觉得无趣极了。
不过又是一碌碌庸庸之人,谨遵世俗陈约,满脑子的正道大意。
别说是他的“酥清风”了,怕是连喝一杯‘满堂花’都要吓得浑身瘫软,唯恐自己被那其中的一味情浓花迷倒。
风清郦没了兴致,转身时,轻蔑又高傲的下了论断:“小小年纪,在云望宫学了什么陈词滥调?竟是如此迂腐。”
这话一出,云望宫众人顿时忍不住了。
原殊和率先上前一步:“风学事此言恐怕过于无端,有失偏颇。”
风清郦脚步一顿,闲闲抬起眼:“你是原不恕的弟弟?”
原殊和认真道:“是,弟子名为原殊和。”
风清郦恹恹一笑,看也不看一眼:“我不与你计较,叫你兄长来与我说。”
原殊和性格中自有原家人独有的执拗,身旁更有药有灵和金献遥两个小炮仗,此刻都是面露不满。
然而有人比他们还要快。
“掌门。”
一位青鸟一叶花的长老犹犹豫豫的上前,对风清郦传音道:“掌门,云望宫在清一学宫内曾多次为我门中弟子仗义执言,关系融洽………………”
青鸟一叶花长老想,这还是委婉的说法呢。
若非此处青鸟一叶花弟子偏少,人再多些,恐怕都有弟子要为那云望宫的王九仗义执言了。
风清郦微微挑起眉,随意看了几眼,果然见那些弟子面露纠结犹豫之色,几个人见他望来,甚至面色变了几变,似乎就快要做下决定了。
风清郦自幼生长环境与他人不同,他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对他人的情绪目光把握极准。
譬如当年。
譬如现在。
“师父。”一位青鸟一叶花的弟子站了出来,对着风清郦深深拜了下去,“云望宫或许与我们有诸多不同之处,但经过这段时日,弟子深觉云望宫弟子心思纯善,绝非以往那等道貌岸然之辈。”
樱色的长衫落下,却也眉目清正,站在许多弟子中,竟然也有了几分“君子和而不同”的味道。
风清郦蓦地发出了一声轻笑。
关系融洽?
不。
青鸟一叶花的弟子??尤其是被他收入麾下的弟子,可从没有什么知恩图报的美德。
他们阴险、狡猾、不择手段的像是霓裳池旁的情浓花,会用尽一切办法,勾引到自己想要的猎物。
伪装出如此光风霁月,大义凛然的姿态,说什么“仗义执言”,更多的是引起一人的注意吧。
为一人。
风清郦想,这种眼神,他可太熟了。
收起自己的怨毒,敛去自己的嫉恨,装出一副感念纯白的模样,好似这样,他们就真的能与那些光风霁月的正道修士一样了。
可怎么会一样呢?
出身在合欢宗就是他们的原罪,任凭那名字如何修改,也抹不去众人心头的轻视与鄙夷。
做出这样的姿态,无非是东施效颦,徒然留下笑柄,做这些正道弟子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当真是......荒诞可笑。
万般无趣。
风清郦懒得再与他们纠缠,而这世上,也早就没了会让他甘愿伪装之人。
他轻飘飘的越过那弟子,看也未看一眼。
盛凝玉见身旁弟子看了她一眼,好似还要开口,赶紧拦下,对他们笑道。
“好啦,天底下本就不是事事都要说清的。”盛凝玉对身侧谢干镜弯了弯眼,捏了捏他的手指,对他及时收起了手中魔气表示了赞许。
还是谢干镜好啊。
明明身为魔尊,却能控制自己的脾气,哪怕方才都被人欺负到眼前了,终究还是顾忌着场面,没有直接出手。
相比之下,风清郦的脾气就有些差了。
“三千世界,大道不同,你们所言不错,风掌门所言也没什么问题,无非不是同道之人罢了。”
不是同道之人罢了。
试炼场内时节变换莫测,恰好一阵春风吹过,似乎带来故人之声。
【他二人并非同道之人,一时罢了,难长久啊。】
春风温柔,却冰寒彻骨。
风清郦身形一顿,随后蓦然回首,整个人身上都爆发出了一股极其骇人的气势,吓得身旁弟子身体瘫软,更有青鸟一叶花的长老匆匆而来,高声道:“掌门且慢!”
“风掌门迢迢而来,莫非就是为了在这些年少的弟子面前逞能么?”
一道灵力完全阻隔了风清郦与学宫弟子。
只见凤潇声带着诸位长老管事出现,众人自动分到两边,原不恕冷声道:“先是将我宫内弟子推下灵舟飞鸾,又是如此出言不逊,风掌门如此行径,莫非是要与我云望宫为敌么?”
此言甚是严重,不止周围弟子,就连天机阁的阮姝长老都诧异的看了原不恕一眼。
云望宫原宫主生性肃冷,苍然若松,最是性情平和。
别说是争执了,就连与人高声言语都不曾被人看见过,谁见他如此疾言厉色过?
但转念一想,众人又觉得正常。
毕竟都被人议论到头上了,谁家掌门受得了?
原不恕步步向前,手持灵芝墨玉笔,每一步落下,衣角纷飞,身后更是生长出无数墨笔勾勒的参天大树。
众人心头都捏了一把汗,青鸟一叶花的长老更是颤颤巍巍的转过身。
“掌门!”
气氛肃穆凝重,唯有盛凝玉淡定如初。
谢干镜偏过头,温声道:“你不担心?”
盛凝玉向后仰起脖子,对着他挤挤眼睛:“打不起来。”
果然,就在原不恕走到风清郦身前时,风清郦歪着站直的身体,轻飘飘的扔下了一句话。
“哦,是本掌门错了,本掌门向云望宫道歉。”
原不恕脚步一顿。
偏风清郦还没完,他对着原不恕,戏谑道:“君子和而不同,知错能改。原宫主是修仙界里有名的沉静持重之君子,不会连这点小错,都要揪着不放吧?”
原不恕:“既然知错,还请风掌门日后慎言。”
“知道知道,再有下次,原宫主直接一剑杀了我好了。”
风清郦说着如此严重的保证,面上却是满不在乎的姿态。
原不恕最厌烦这样的人。
他不在多看风清郦一眼,快步与他拉开距离,风清郦也不在意,他歪歪斜斜的跟在学宫众多长老身后,步入正殿议事。
风清郦自来喜怒无常,不过转眼之间就他没了方才的疯癫,眼波流转间,又成了霓裳池旁最艳丽的一朵情浓花。
“刚才么?哈,我不过是见那众人都在比试,唯有那女弟子不下场,故而有些好奇罢了。”
正当此时,上手却传来了一声冷笑。
与风清郦搭话的长老一滞,下意识向前看去,却见凤少君不知何时走到了什么身前,面容冷似寒霜。
她对着风清郦:“这个弟子不在场,是因为身体有伤。”她是如何受伤的,风掌门难道不知么?”
嘶。
......
许多长老对视一眼,俱是不再作声。
毕竟关于风清郦的身份,在修仙界里,可是传言颇多啊。
风清郦当然也知道。
那云望宫女弟子出现时,他只当这是那些人对他的又一次折辱。
这些年来,风清郦见过太多的“盛凝玉”了。
她们或是模仿着她的张扬跳脱,或是模仿着她的行动举止,甚至还有人试图模仿她的用剑姿态。
但她们模仿的都不像。
风清郦纵容着她们,有时兴致上来了,也不介意多留几日,反正她们最终的目的,都是杀了他。
唯有对他从不悯怜这点,最像她。
然而那一日,一见到那云望宫的弟子,风清郦却完全抑制不住心头升起的暴虐与近乎可怕的执拗。
那几乎成形的心魔用他年少时惺惺作态的声音,对他说:【留下她。】
留下她?
他怎么留下?
他留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