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2 / 2)

可她真能做得到吗?

想到自己也有可能面临自己的孩子夭折,她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扎营后,宫人们吃得大部分都是锅盔饼,特别硬,最多打猎后熬些骨头汤泡着吃,滋味儿并不算好。

方荷却努力往嘴里塞饼,想填饱肚子,把那股子憋屈给挤出去,她会努力不叫这种事情发生。

在她快吃撑的时候,李德全过来了。

他笑道:“姑娘,万岁爷请您去皇账说话。”

方荷硬是把最后一口饼和小半碗汤给干掉,这才洗漱了一下,跟着李德全走。

还没到皇帐之前,李德全拐着弯儿提醒方荷,万岁爷心情不大好,叫方荷尽量说些好听的,千万别惹皇上不痛快。

方荷心道,要是他心情很好,她反而不敢招惹了呢,孩子没了也不在乎,谁敢得罪猛于虎的畜生啊!

进门后,方荷发现,皇帐内灯火通明,康熙坐在处理政务的御案前,头也不抬地在写什么。

她吃撑了,脑子转不太动,更没什么心情充当活跃气氛的百灵鸟,慢吞吞行至一侧。

看砚台里墨不多了,她轻轻走过去,开始研墨。

康熙只淡淡看她一眼,便继续全神贯注在笔下的宣纸上。

方荷偷偷看了眼,他在抄《往生经》,而且不止一份,旁边已经落了一沓,少说也有几十份。

方荷心里的厌烦稍稍压下去些,专心致志研起来。

哪怕她从闺蜜口中得到的许多野史八卦,叫她对德妃不感冒,也没见过六阿哥,这不妨碍她对一个孩子的怜悯。

生在皇家,也不知是那孩子的幸还是不幸。

等到最后一遍《往生经》抄完,康熙放下笔,将宣纸仔细叠了,叫了梁九功进来。

“这七七四十九遍经文,叫人送到慈宁宫大佛堂供奉,请萨满放到小六的棺椁中。”

梁九功躬身接了,小声应?,赶忙转身出去。

康熙这才看向方荷,平和笑着问她:“这几日吃用得如何?倒是没见你再长肉。”

方荷乖巧准备回话,结果一张嘴就先打了个嗝,瞬间脸色涨红,这个她是真没料到。

康熙倒是被逗笑,不用回答他也知道答案了。

方荷讪讪摸了摸鼻子,“奴婢吃得不少,只是比宫里活动量大一些,所以没长肉。”

“你不是一直在马车上?”康熙绕过屏风,坐在靠近窗口处软榻上,问跟进来的方荷。

她心下一转,小声解释,“李嬷嬷吩咐奴婢仔细看她给的册子,奴婢始终不得其解,少不得就按着册子里的姿势摆好,想理解的更深一点。”

起码不是现在,现在她真的不想侍寝。

等康熙明白过来,方荷看的是什么册子,又是如何自己摆出那副姿态的,沉默了。

他这会子倒没什么风月心思,只哭笑不得地点点方荷。

“那你好好看,着实看不明白,等以后有功夫了,亲自教你!”

方荷:“......”你儿子都还没过头七呢,开什么车!

她不吭声。

外头李德全瞅着空档,把康熙还没用的晚膳给摆上了。

方荷跟出来伺候,打眼一看,哪怕吃撑了,还是没忍住吞了吞口水。

人跟人之间实在是不一样,她只能喝骨头汤吃锅盔,这位爷出行在外也一顿饭十几道菜,鸡鸭鱼全有,色香味俱全。

她酸溜溜地想,也不怕撑死自己。

但她很快发现,李德全在一旁侍膳,一筷子都没往荤菜上伸,夹得全是素菜。

连汤也弃了鸡汤,只盛了一碗文思豆腐汤,方荷仔细看了眼,里头并没有火腿。

这叫方荷如鲠在喉的郁结又消散了点,看来六阿哥夭折,他也不是不难过。

她不是替别人打抱不平,只是觉得康熙能做个人,往后哪怕只能留在宫里,日子应该也没那么难熬。

用过膳后,康熙叫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了荷在跟前,站到了帘子边上,掀开明黄色的幔帘,还有一层素纱。

方荷:“......”外头就算有火把,也只有护卫可看,这是瞧什么呢。

康熙面对着窗口,声音淡得像是隔着好几层纱。

“你刚才进门时那眼神,是不是觉得六阿哥夭折了,朕竟还跟没事儿人一样,不配做个阿玛。

以往这小混账的话特别多,可今儿个自打进门,她就没说几句话,横不能是撑着了。

方荷回忆,她进门时,这位爷不是没抬头吗?

她只道不敢,却换来康熙一声轻笑。

“行了,朕又不是你,你那点子心思朕一眼就能看穿,可朕是皇帝,如若朕对外流露出悲恸,这出行的一行人就能哭丧给朕看。”

方荷想想那个场景,突然觉得有点冷。

那还是算了,人就是这样,矫情完了,还是更愿意看别人笑,不愿意看别人哭。

康熙却又慢悠悠道:“但朕确实也没那么难过,甚至还有些欣慰。”

方荷瞪大了眼,啊?

欣慰走了一个来了俩吗?

康熙只是心里有些说不上难过的情绪,想有个人说说话。

“离宫之前,朕去看过小六,他竟跟你一样,亲口跟朕说,他想离开宫里。”

先前康熙一直不敢太关心胤祚,只怕感情多了,悲极伤身。

胤祚每回看见他,都特别乖巧,像什么都懂似的。

那孩子打懂事起就聪慧,哪怕从生下来就没舒坦过几天,却从无抱怨。

太医已全然没了办法,胤祚完全靠参汤吊着性命,连喘气都艰难,眼神却一直望着外头。

康熙问他看什么,他连哭都不敢哭,只静静地流泪。

他怕德妃难过,在康熙手上写字。

他告诉康熙:“汗阿玛,儿臣不想再留在宫里了,我想放风筝,想吃宫人们说的小吃,想看看...太监们说的天桥......”

“儿臣......如果有下辈子,儿臣不想生在皇家,只想做普通人家的皮猴,汗阿玛,做懂事的孩子好难受………………”

康熙平静看着夜色,“如今,他得偿所愿,朕盼他投个好人家,能跟普通孩子一样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方荷渐渐反应过来,康熙不需要她说话,只是想有人听他说说这些无人在意的惆怅。

但莫名地,在他低沉的诉说中,她一整个白日只见人笑,不见人哭的憋气渐渐散了个空。

她抬头注视着背对她的身影,听他对着夜色,缓缓念《往生经》。

这一刻的康熙,比她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几乎叫人产生就如此陪伴他一辈子,也还不错的念头。

但很快,康熙念完了经,扭头吩咐:“叫人提水进来,朕要沐浴。”

“你歇了好几日了,这几日朕不会召幸妃嫔,你留下伺候吧。”

方荷:“......”

她带着社畜专属的麻木,收起自己一刹那的动摇,出去叫人提水,还叫了梁九功和李德全爷俩进来伺候。

既然都茹素了,她这块肉就别往狗老板面前凑了,还是先心疼心疼自个儿,大晚上站着该怎么睡是好。

好在康熙倒是没狗到家,亲都亲过了,康熙还不至于跟对待普通宫人一样。

他对方荷道:“你在软榻上睡。”

九功伺候着主子更衣,李德全很快就叫人进来,在软榻上铺好了被褥。

等熄了烛火,只留下皇帐门口一盏烛台,两人躺下,在黑暗中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突然开口,“如果此行回去,你还想出宫,朕......会考虑,但朕想让你留在身边,陪……………”

他话还没说完,方荷的小呼噜就打起来了。

没办法,早过了她该睡觉的点,她吃撑了以后困着呢,完全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听着规律的呼噜声,康熙像怀疑她什么都不懂似的,不可置信地翻身坐起,无声行至方荷面前,弯腰去看。

方荷侧躺着,一手托腮,一手揽着被褥,抬着脑袋,睡得小嘴儿微张。

呼噜打了几声,还咂摸咂摸嘴,蹭蹭被子,不过片刻又继续打呼。

康熙运了运气,虽然比她醒着的时候顺眼多了,可他平静了几天的心绪却又有些不稳,恨不能揪她起来,摁膝盖上打顿手板。

他无声呵了一声,既然没听见,那也就不算他开了金口。

这可是她自个儿错过的,有机会抓不住,就怪不得他了。

翌日,方荷被春来推醒。

春来看方荷的眼神特别微妙。

方荷擦了擦唇角,没有口水啊。

她小声问:“怎么了?”

春来委婉道:“主子爷吩咐,叫您往后且不必练那些册子了,说是怕累着姑娘,再打呼噜打一晚上。”

方荷:“......”

好的,继晕妆之后,在康熙面前打嗝,这还打呼噜了,简直不能更好了。

说不定再多吃点,集齐放屁磨牙一条龙,就算她哭着喊着要留下,这位爷都要嫌弃呢?

这不比她费劲巴拉想台词哄人来得轻松得多?

反正只要她不尴尬,尴尬得就是别人,方荷一脸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情洗漱。

等用膳的时候,她正想问梁九功自己该怎么用早膳,康熙便叫她到跟前。

指了指放在一旁的荤食并一罐子瘦肉粥,还有几碟子小菜。

“你就在这儿吃。”

荷迟疑了下,不得不说,昨晚被社畜打散的动摇又有点复发,不怪她太墙头草,可......鲜虾饺子,蟹黄烧麦诶!

这东西御膳房都买不着,她最爱海鲜,都一年多没吃到了!

可她还是宫女,这合适吗?

熙吃着素春卷,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昨儿个得亏没叫你侍膳,否则你那口水都能掉御膳里,就别抻着了。”

方荷:“......”有道理,那她不客气了!

她坐在李德全搬过来的儿子和小矮几旁,先朝蟹黄烧麦狠狠一夹。

迫不及待塞进嘴里的那一刹那,不夸张地说,方荷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顺滑又柔软的浓郁香气,丝丝缕缕在唇齿间炸开,与格外有嚼劲的烧麦皮交织在一起,她舌尖都好像沾染了清甜鲜香,恨不能叫她一块儿吞下去。

一屉烧麦总共六个,方荷只用几分钟就解决了个干净。

她意犹未尽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空荡荡的笼屉,眼神转向放在素白莲纹盘中的鲜虾饺。

可能是怕康熙胃口不好,一个个都做成了元宝模样。

虽不是水晶皮,可皮特别薄,呈半透模样,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小葱和完整虾仁,还有点橙色。

她咬开后,就发现,是浸润了肉泥油脂的胡萝卜,有种甜滋滋的浑厚香气,伴随着小葱的香,反而更激发了虾仁的鲜美。

还有瘦肉粥,放得竟不是猪肉,是牛肉,颗粒分明,米也软糯,伴着流油的咸鸭蛋黄......

康熙刚就着酥脆的春卷喝完一碗粥,只听梁九功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一扭头,愣住了。

总共不过一刻钟,一整屉烧麦,八个虾饺,小儿脑袋那么大的罐子,整一罐子肉粥.......哦,还有六块咸鸭蛋,一碟子八宝酱菜,全空了。

那咸鸭蛋的盘子干净的,连蛋黄油都没留下一丁点。

康熙:“......”她舔碟子了?!

荷似是发现了康熙的震惊,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解释。

“我是用粥沾了蛋黄油,倒进碗里喝的,御膳房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了,哈哈,哈哈哈…………”

她吃完也反应过来有点夸张了。

可这些日子她自己睡,都还有一顿宵夜的,春来和魏珠都跟着一起吃,俩人胖了不少。

她偷偷做瑜伽,没长多少肉。

可昨晚睡在皇帐里,不用她站着就烧高香了,哪儿敢提宵夜的事儿。

估计春来没推她,再过半刻钟她差不多也该饿醒了,梦里都在啃点心呢。

康熙定定看她一眼,蓦地笑了出来,好一会儿,才忍俊不禁道,“朕可算懂了。”

怪不得这小混账过去当差不上心,也不愿留在他身边伺候,这是月例和米粮都没给够,从来没吃饱过吧?

如此,他好像更知道该怎么留下这小混账了,倒是不用再苦恼她想出宫的事儿。

方荷满头雾水,试探问:“万岁爷…………懂什么了?”

康熙笑而不语,起身吩咐,“收拾一下,起拔,继续赶路!”

方荷在后头:“…………”不是,就照你这不爱穿裤子的样儿,有本事......说一半,有本事你倒是说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