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疏星唇畔一弯,显然是喜悦。
这才对,既然做了她的夫君,就应把她捧在手心上。
“好呀,当然好!”她笑道,“快吃饭吧,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厨娘做的,她做崔州菜做得最好。”
贺玉舟祖籍崔州,但自幼随双亲住在裕京,贺意嵘又不怀恋故土,连带着他也甚少吃到地道的崔州菜。
桌上这些菜,色香味俱全,既见厨娘的厨艺有多高,也可窥出卫疏星的嘴有多么挑剔。
其实她的嘴,并不只有挑剔,也有温和的时候,问完命案可有进展,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又说道:“今天我心情好,静川哥哥,你回主卧歇,我不让你歇书房了。”
“可我还要看卷宗。”贺玉舟想为自己争取睡个好觉的机会。
“……也行,若你忙到深夜,不如就在书房睡下,以免吵醒我。”
夫妻俩可算想到一处去了,都盼着睡个好觉。
贺玉舟求之不得,陪卫疏星同床而眠极痛苦,胳膊小腿全压着你,有时甚至整个人都要贴到你身上来,你给她摆端正了,她竟很快又乱了睡相,重新折磨上你。
新婚之夜,与昨晚的雷雨夜,不都是这样过?
今晚能逃过一劫,后半生又该如何?贺玉舟头疼起来,咬了咬筷子尖。
*
翌日,睡了十七年懒觉的卫大小姐,又早早地起了身。
镜中映出一位雪肤花貌的美人,卫疏星尚未好好地看一番自己,镜子里就又照出另一个人来。
长身玉立,玄衣如墨,英俊倒是英俊,憔悴也是真的憔悴。
“……贺玉舟!”卫疏星拍案而起,惊骇道。“你怎么闹的,好深的乌眼圈?”
这声“贺玉舟”拐了数道弯,溪水似的蜿蜒曲折,尤其是那个“舟”字,在贺玉舟本人听来,甜腻做作至极。
他总不能叫卫疏星改,人家天生就是这副嗓子、这副腔调,又没有错处,改什么呢?
手指不自在地刮过耳廓,贺玉舟闭了闭眼:“看卷宗熬得太晚。”
昨晚两人分房睡,过了子时,书房才熄灯。
“这不成。”卫疏星取过妆粉盒子,急上心头,“你顶着乌眼圈陪我回娘家,府中上下、街坊四邻会笑话我,说我嫁了一个丑郎君。”
贺玉舟静默一瞬:“我丑吗?”
“抹完脂粉就不丑啦。”卫疏星兴致勃勃,脸上绽开一朵比春日枝头还要娇艳的花。
她笑起来,有酒窝。
贺玉舟恍惚半息,他发现得太迟了,都成婚第四天了,竟才注意到她有一对浅浅的酒窝。
酒窝里嗅不到酒香,香粉的气息倒随着卫疏星的靠近,与他的鼻息融到一处。
他本能地屏气,向后撤身,却换来妻子的又一声急唤:
“坏夫君,不许乱动。”
嗯,他又丑又坏,是天底下最不合心意的夫婿,贺玉舟无奈得很:“我不动就是了。”
卫疏星抓着他的衣襟向下拽:“低着点儿头,再低……你长得太高了,我够不到。”
香粉气味徐徐弥漫、扩散,很是熟悉,其实在望江楼那晚,撞进贺玉舟怀里的不止是一个姓卫的女郎,还有与今日近似的脂粉香。
为着这香气,贺玉舟极轻极慢地吸气。
在他就要适应的当口,卫疏星忽莞尔一笑:“你和媒人夸的一样呢,丰神俊朗,真是好看。”
贺玉舟蓦然咳嗽两声,稍稍别过脸:“我去喝杯水。”
多大的人了,连一时半会儿的口渴都忍不了吗?卫疏星百思不得其解。
哪里是口不口渴的问题,贺玉舟喉间发痒,耳后根的温度也不对劲儿,得好好灌一肚子凉水,压上一压。
落在他身上的赞美之词不少,他听得多了,也就倦了、怠了、无所谓了,独独卫疏星这一句……
似乎有什么特别之处,却又说不上何处独特。
喝完水,贺玉舟的面色恢复如常,区区余热已威胁不到他了。
卫疏星叫他到妆镜前坐好,说他长得太高,她抬着胳膊嫌手酸。
无论如何,卫疏星都有不满。
贺玉舟站着,她说太高,坐着,她又嫌自己要弯腰。
烦躁上头,卫疏星想也不想,大腿一抬、腰一落,坐到贺玉舟腿上去:“好了,你不许乱动!”
舌根都是僵的,贺玉舟出声已经很难,怎能乱动。
时间过得极慢,不知多久过去,贺玉舟终于听见卫疏星满意的笑声:
“你照照镜子吧。你出门在外一定要给我长脸面,从头到尾都得体体面面的。”
贺玉舟不知镜子在哪儿,只知卫疏星在哪儿。
在他的双腿上,挺着腰、挂着笑。
他平静地注视她,感受她的体温与重量,又怕她向后仰倒,手掌虚虚护着她的后腰。
终于,有一抹异样浮上贺玉舟的脸,他常年冰冷的面庞迸裂出细纹,双唇轻抿,眸光颤颤。
“你额角出汗了?今天不热呀。”卫疏星偏头,黑琉璃般澄澈的杏眼眨也不眨,只管将贺玉舟细细打量。
贺玉舟心尖上的动静如鼓如擂,他难得手足无措了一次,胡乱答道:“不要紧,你弄好了吗?不着急的,可以慢慢来,多在我腿上坐一会儿。”
腿上的重量蓦然一晃,眼看着女郎面露讶异,贺玉舟忙作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