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坦坦荡荡地讲了出来,事无巨细,甚至杂乱无章,既说那晚的羊汤面有多好吃,又说孟文进摸她的手时有多恶心。
最后的最后,卫疏星还不忘说道:“……我还撞到了一位公子,可惜未看清他的模样,只记得他胸口前的衣裳上,绣了两只仙鹤。那两只鹤绣得真漂亮呀,翩然欲飞的。”
绣仙鹤的衣裳收进了衣柜,衣裳的主人却还在这里。
贺玉舟云淡风轻的脸上浮出一寸异样,几番酝酿方道:“孟文进无耻,夫人不要太放在心上。错处在他,而且,他已经受过罚了。”
“只罚一次怎么够?”
卫疏星曾经也做这般想,只要孟文进付出了调戏过她的代价,她便痛快。
今日,她却从太后口中推测出那是个纨绔惯了、极不安分的人:“你一个当官的,也不管管他。”
“夫人想让我如何管?”贺玉舟注意到,她挥了两下拳头,必定气得不轻。
卫疏星义愤填膺:“把他抓起来,打他板子,让他以后再也不敢调戏人。孟文进一日不吸取教训,或许就会多一个与我一样倒霉的人!”
她运气好,跑得了路,也能遇见穿蓝衣的好心人,回家路上还有尽忠职守的巡城军护送,换作别人,可不一定有这种运气。
卫疏星握紧的双拳不曾松开,眸光明亮,甚至因为情绪的激动,脸颊红了两分。
贺玉舟凝眸,不作言语。
他心口忽的不太舒服,像什么东西扎进去似的,不疼,却泛着一丝丝的痒意。
抓人,他做了,打板子,他也做了,想必孟文进能消停好一阵日子,于是他向妻子认真承诺:“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孟文进真是无耻,在皇宫里还想欺负人,还好你知道护着我。”卫疏星在意的事有了交代,心里舒服许多。
她倚上丈夫的肩膀,这地方结实又暖和,她不由用脸颊蹭了一蹭:
“贺玉舟,你放心,以后遇到事,我也一样保护你!”
指节扣住了贺玉舟的指节,而后,被卫疏星五指覆盖住的那只手轻轻一动,分明是要逃离的意思,她却会错了意,反倒将贺玉舟的手扣得更紧。
贺玉舟默默无言,良久才道了声“好”。
他很少扮演被别人保护的角色,更不知这位个子不高、脾气娇贵的小姐,拿什么保护他。
可他没有再抽手的意图了,任她倚着牵着,听她说呼吸渐渐平稳均匀,直至在自己肩头睡着。
*
回贺府时,太阳已快升到当头的位置。
卫疏星回府路上睡了一觉,如今全然清醒,便继续清点她的宝贝嫁妆,贺玉舟则到书房去,两人都忙至午时方休。
新雪打老竹,兰苑的小竹林由雪水洗了一遭,翠绿莹润,颇为可爱,这会儿被太阳的金光镀着,湿润处有浮光流动,美不胜收。
兰苑小厨房煎好了卫疏星每日要喝的补药,趁着温度刚能入口,赶紧端到她面前来。
常照顾她的人都知道,小姐再怕苦,也会喝完这药,因而也不太催她,只在呈上药碗时哄一哄便成。
“趁着外头天气晴好,又没起风,小姐喝完药就出去练套拳吧。”因为邓蒙买了许多甜食回来,奶娘未准备蜜饯白糖,只笑吟吟地叮嘱卫疏星。她还有别的事要做,放下药碗便离开了。
晋国尚武,许多富贵人家都会为子女请武师,哪怕学一些花拳绣腿的功夫,也比一招不会要好。
卫疏星出生时极为孱弱,长大后也体虚,卫淳勒令她强身健体。她在刀枪剑戟里选来选去,不是嫌这个太重,就是嫌那个太危险。
到头来,她只同意学一套八卦拳法,晨起打一套,一早一晚散散步,这就算“强身健体”了。
半碗药下肚,卫疏星拭去唇边水渍,做贼似的朝窗外瞅了几眼:“锦绣,快去,偷偷倒了!”
锦绣做起这事轻车熟路:“小姐每次都只喝半碗,那就只盛半碗不就好了?我知会王厨娘一声,叫她以后只需盛半碗,余下的存放起来,下次再喝……”
卫疏星直摇头:“我说了你也不明白。”
“小姐说,我听着,听完我就明白了。”锦绣很不高兴,屁股朝椅子上一坐,索性不动弹了,眼巴巴等着卫疏星为她解答。
锦绣心性单纯,有时爱钻牛角尖,譬如此时此刻,更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笨锦绣,喝半碗就够,半碗就能治病补身子。这药苦得要命,喝一整碗不是折磨我吗?锦绣对我最好,最心疼我了,肯定舍不得看我吃苦!”
锦绣信以为真,可不是吗,她当然是世上最心疼小姐的那个人,遂长长地“哦”了一声,端起药碗走到窗边。
手腕一起一落,半碗药就这么喂给了水仙。
“在做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线陡然扑进屋,锦绣和卫疏星双双吓了个激灵。
不知何时,贺玉舟悄无声息地立在窗外,神色无虞,凤眸沉静。
卫疏星心虚,又不愿被看出来,挥手让锦绣一个人去玩,向贺玉舟道:“夫君,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呀?”
“我一向如此。”贺玉舟扫了眼惊慌的妻子,一字字提醒她,“夫人,这盆水仙即便不喂补药,也能开得很好。”
卫疏星羞得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她竭力捡起脸面,嘴硬得厉害:“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先不和你说了。”
说完,女郎风似的奔出屋子,到院子里去了。
贺玉舟原地立了一会儿,将香炉里烧尽的香灰倒掉。
他不喜这气息,熏得他头痛。
为了练太极拳,卫疏星换了身轻便衣裳,但她身上的香气还在,与香炉里的味道别无二致,更与那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慌里慌张撞进贺玉舟怀里时的气息相同。
究竟是水仙的香气更为怡人,贺玉舟开窗透气,心中还念着另一件事,夫人不好好喝药,身体如何养得好?
“再去盛一碗药。”
贺玉舟吩咐身侧的随从。
“我盯着夫人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