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作底,乐声配合模特尚未完全成熟的台步构建乐园,在冷光下如同圣者造访人间。
台下没有任何喧哗,观众举起手机近距离拍摄。摄影师的闪光灯接连不断,那件成衣虽非秋季主打款,但在流量为王的时代,品牌方更期待出现下一个爆款。
甘棠的出场顺序被临时调整到后一位,直到上台才被通知,她途中还被突起的地砖绊了一下,强忍着不适走完全程。
结束后,甘棠一瘸一拐回到后台,直指着导演质问:“你不是说好在梁惊水走的时候,让舞台协调员动手脚吗?”
众目睽睽之下,导演脸有些挂不住:“别瞎说。”
换顺位的事Tiffany没告诉他,大概是知道甘棠心有不服,容易报复,设计师比谁都更不希望这场秀出岔子。
那个叫梁惊水的新人很聪明,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察觉了他们的计策。
压轴服装展示完,Tiffany携模特集体出场,登台致谢。
梁惊水站在队伍末尾不起眼的角落,依旧被摄像机频频捕捉。
显然,这样一张脸,任何摄影师都做不到“只拍一张”。
谢幕前最后一刻,台下一捧红玫瑰被光影拖拽般拉长形态,逐帧放大,最后停在梁惊水眼前。
闪光灯有一瞬迟滞,最后铺天盖地怼着那处拍。
捧花后缓缓显出陆承羡的帅脸,他眉头轻蹙,眼神中带着几分陶醉:“惊水,你刚刚在台上的样子太美了。”
梁惊水的眼眶微微放大,空气中的粘稠和恶心仿佛瞬间濡入体内,令她肾上腺素直线飙升。
她以为他那天醉酒时说要来香港只是玩笑,然而当这个人重新出现在眼前,出现在她人生首秀的场次里??
她只觉得冒昧。
与此同时,悉尼当地时间凌晨一点。
商宗在公司开会的间隙,偏移目光扫了眼手机屏幕。
最后一条回复停在前天中午。
这两天他发过去的风景照和文字,通通石沉大海。有时真希望这个软件出个已读功能,让他少点猜测的余地。
明明刻意冷淡,却不时用些可爱的方式吊人胃口,让他无法怀疑她的真实意图。
那晚他主责在身,偏偏在看一部情感留白的电影时,对她的问题过于理智。
这姑娘不过是想听几句甜言蜜语,他退让一步哄着就是。
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白,她是个通透的人,想必从不会把自己置于难堪境地。
他当时问梁惊水是不是喜欢自己,不过一时失智。
那种心绪说不上来,他希望她只为他一个人产生情绪,又不希望她动了真感情,以免日后难收场。
商宗也就是在几秒的时间里,看清了自己是个独享主义者的事实。
会议内容投屏在白幕上,产品经理切换到搜索引擎查找案例。商宗看着投影内容,直到屏幕右侧的推荐词条跃入眼际,强行拽走他的视线。
“首秀变修罗场!商宗女伴台上惊艳,旧爱捧花乱入引爆全场!”
产品经理正欲叉掉网址。
商宗扬手截停。
关于他情场的词条案例比比皆是,但今晚这条,显然与他无关。
商宗微眯眼凝视屏幕:“旧爱”。
产品经理和会议室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不知作何反应。
商宗当即打开桌前的电脑,搜索词条,点开了一段视频??台下的青年手捧玫瑰,献给台上浓妆敷面的女模特,目光里满是憧憬。灯光师特意为两人打了一束追光,而女模特没作表示,转身就走。
青年的长相和她朋友圈里那人一般无二,随着岁月积累,颊边略显圆融之色。
和照片中让他忌惮的那种混着光的灵魂不同,像烂尾的月光诗集。
很神奇,他倏然冷静,从幻境中惊醒。
商宗猝然掀高眼皮,短促一笑,那笑容像是偷得的一个秘密,带着些许得逞的快意。
他深信她的审美,尤其在男人这方面。
投入工作后,梁惊水的生物钟与中老年无异,早上六点整,她准时张开双眼,下床洗漱、化妆,出门时在楼道遇到昨天彻夜未归的Chloe。
根据她一个月来的观察,Chloe在为一个不知名品牌商家做INS远程客服,主要负责订单跟踪和售后支持。
这份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胜在清闲,偶尔需要出差,大多数时间都支持居家办公。
Chloe除了在抠搜上让梁惊水感到不适,其他方面倒也相处得不错,两人有时会一起吃早餐。品牌方送来的员工福利新品服饰,Chloe也会挑几件留给梁惊水。
那个新锐品牌的基础廓形很符合通勤穿搭需求,也具备一定的造型情绪表达,惊水看来在这一行有很好的前景,只差一点机遇。
她考虑在自己稳定之后,向公司引荐这家潜在品牌。
和Chloe一起吃完石磨肠粉,梁惊水打车到会议展览中心筹备晚上的秀场。
这次的秀场是私人邀请制,仅限时尚界的权威人物和高端宾客入场,内部票不会公开销售,且只能通过品牌,主办方或相关人士的推荐才能获得。
前面三场秀,陆承羡次次选在最后落幕时高调献花,闹得全场瞩目。梁惊水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成为焦点,庆幸这次他必定无法出席。
彩排时,梁惊水身上那件古着婚纱在试装时看着还不错,到了秀场灯一打,Tiffany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少了点意思。
“这样吧,”她皱了皱眉,拿起手边的布料比划了一下,“我待会儿在你裙子腰线的前中部位置加一束新鲜花束和绿叶。你先去设计师房间等我,我忙完彩排再过去。”
梁惊水点了点头,提着裙摆沿途走到后面。
开门的时候,她没想到陆承羡西装笔挺的“全新”身影,会出现在里面。
陆承羡为了配合今天秀场的主题,穿得像是即将上台发表致辞的准新郎,面色红润,整个人显得格外焕发。
他还带了一大捧红玫瑰,一看就是刚从花店提的,瓣面上浮着透明水珠。
梁惊水完全没想到这出。
“惊水。”陆承羡和她打招呼。
梁惊水皱眉:“你有完没完?这种地方你怎么混进来的?”
陆承羡笑着说:“雪潼有个时尚界的大咖朋友,他帮我搞来的票。我刚看见你朝这边走,想提前等着给你个惊喜。”
听觉几乎失灵,梁惊水脸上裂开一抹荒唐的狭缝:“......是单雪潼有绿帽癖,还是你得了什么臆想症?”
陆承羡的目光落在她的婚纱上,带着一丝怀恋,仿若在回忆什么不可追的过往。
梁惊水笑出声来。
“好吧,你们赢了。”第四次终于接过捧花,她投降,心悦诚服。
刚才进来时门忘了锁,也许是风将门轻轻推开,一股凛冽的雪松香气飘入她鼻息。
光影斜落,身后投下的人影与她的脚尖交汇,刚好压在影子的额头上。
那影子沉静地伏在地面,岿然不动。
梁惊水当机立断调头退后,迎面望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男人身颀长,单手抱着一捧白风铃花,气韵春和景明。
他目光安静地停在她脸上,又缓缓下移,扫过红玫瑰、婚纱成衣,最后带着惯常的笑意,眺到她身后的青年:“你是谁?”
陆承羡硬着头皮:“我是惊水......男朋友。”
对方笑了下,低低的音节,有如细丝划过玻璃,凉意浸到人颈后,陆承羡不由缩脖底气骤无。
他言简意赅道出四个字:“那打扰了。”
伸手将门轻轻掩上,礼貌得体,动作不带一丝重量。
屋内陷入静默,陆承羡下意识挺直了背,问梁惊水:“你的追求者?”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门被重新推开,带着一阵未消散的风声。
商宗站在梁惊水身前,没有碰她,慷慨地把选择权交出去。
“跟我走。”他说。
只是他的声音不再沉稳,情绪在其中涌动,像心脏深处猛烈爆破的焰火。
陆承羡还在怔愣间,全然未觉商宗是什么时候将那捧红玫瑰塞进他怀里,花刺划过掌心,刺痛却迟钝若幻。
那抹白影在眼前消散,连将他青春的灵魂一并夺去。